後記/回眸(1 / 3)

霜嵐記得,和他第一次相遇,是一個細雨朦朧的午後——並不是她早料到這是一個值得畢生紀念的時刻,才記得這麼清楚。而是因為她記憶力太好,常常忘不掉看過、聽過的事情,即使是刻意去忘,也忘不掉。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她當時正匆匆往圖書館走,忽然就想回頭——沒有為什麼,隻是忽然想回頭,然後就單純地這麼做了。

然後,她看見了他——他似乎是在同一個時刻回頭看她,他扭頭時甩開的細微水珠還沒飛遠……

霜嵐並不認識他。她隻看到一個陌生的微笑——很有禮貌,很親切。

那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那一天的他,霜嵐隻記得這些。她當時很忙,她的每一分鍾都被分成了三份,她的時間太有限……醫生說她活不到三十五歲——這個笨蛋醫生一定是根據傳統的吳氏理論對她的血樣進行分析。

那種理論早就過時了!現在最新的理論是“慕氏理論”——慕霜嵐提出的理論。

根據這種新理論,她活不過二十八歲……

霜嵐的嘴角冷冷地抽搐一笑:這就是為什麼這個精確的理論難以盛行——它把舊理論估測的餘生縮短了將近五分之一,而每個人都不喜歡聽到自己活不長。

在那次報告會上,吳氏理論的繼承人甚至尖刻地說:“希望慕小姐不要為了驗證自己的理論,在二十八歲時自殺!”

自殺?那豈是慕霜嵐的行事作風?

自殺是霜嵐研究領域之外的瑣事。她太忙,忙得不屑去為學術之外的事情操心——她也沒什麼需要操心的事情。她的父母是實用派的學者,而且據說是近代最偉大的兩位學者。

這一點意味著兩件事:一,他們不缺錢;二,他們結婚的那一天,就有無數人在等著看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兒。

這兩件事都影響了霜嵐的人生。她從不為生活上的事情操心,結果純屬一個高分低能的機器——不過她自己倒是無所謂。既然她注定了要這樣過一生,何必在瑣事上浪費精神?更何況,她太驕傲,不能容忍其他學者挑剔的目光。他們在用“完美的科學家”這個標準衡量她,她必須無可挑剔、必須完美,至於生活能力,又有誰會在乎?

那一年,慕霜嵐十九歲。

霜嵐開始留心那個年輕人,是在那個細雨午後的第四天。

她正在圖書館看書,在一排排沉重的木書架間尋寶。那種毫無征兆的感覺再一次出現,讓她的眼睛離開了書頁,讓她的頭微微一偏,讓她看到了一雙剛從書本上抬起的眼睛……

又是這個人!

霜嵐有些驚訝。這種“偶然”也太湊巧了——霜嵐迅速地計算了一下發生這兩次對視事件的概率:低於萬分之七……

他對霜嵐微微一笑,眼睛裏充滿善意。

“你好!”他這樣輕聲地招呼。

但霜嵐已經重新埋頭回到書本——她的生命不會因為這種巧合而增加一秒。她不能繼續浪費時間。

“父親,你怎麼解釋‘心電感應’?”

那天的晚飯,霜嵐一邊飛快地扒飯,一邊在嘴裏騰出一點空間,含糊地問了一個問題。

慕含碧和妻子對視一眼——太反常了!他的女兒自從十一歲之後就沒有問過多餘的問題。一方麵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這世上大多數事情的真相,另一方麵是因為她也知道了自己的剩餘時間……霜嵐在飯桌上總是像一個專業的吃飯機器,除了用最高的效率補充能量,什麼也不做。

“心電感應是生理、心理、物理三者最好的交融。”慕含碧放下飯碗,快速地回答,生怕女兒嫌他囉嗦,浪費了她的生命,“但我從不讚成用太科學的思想去解釋這種現象——迄今沒有人能做出完美得解釋,我想這是因為它不需要科學來解釋。它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因人而異,它是不需要理由的。中國古代的人把一切心電感應叫做‘緣份’。”

“緣份?”霜嵐的心頭顫了一下。

她……也能擁有“緣份”那種幻妙美麗的東西嗎?

那天晚上的夢裏,霜嵐沒有做數學題。

她在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和一群非常可愛的人在一起,笑著、鬧著、戲謔著……這都是霜嵐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那光、那水、那古色古香的美麗建築,那裏的一切都讓霜嵐感動地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