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雨季
——曾曉琴
細雨,飄到我身上,仿佛涼到了心裏。山巒濕漉漉的,天空灰蒙蒙的,路麵也有些滑。走在這煙雨朦朧的山穀裏,我看不清你的背影。
與你同行,卻又保持著距離,默默地,無聲無息。雨輕輕、輕輕地濕了你的黑發,濕了我的眼睛,我頻頻跳動的心似乎也被淋濕了。
依然默默地、悠悠地向前挪著“慢三步”。你怎麼了?目光,直視著灰蒙蒙的遠山,好像在思索著什麼,似乎又什麼也沒想。你的衣服快濕透了,我也早已成了落湯雞。你回過頭,微笑著對我說:“回去吧!快到車站了……看你,衣服濕透了……”
“你也是……把傘撐起來吧,等會兒在車上會受涼的。”我撐開那把小花傘,遞給你。你欣然接住,對我說:“一起用,可以嗎?”我點點頭,臉燙燙的。早能合用一把小傘,也不至於如此。可總覺得心與心之間有些距離,你的左肩和我的右肩仍然在細雨中浸著。
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更害怕目視前方,因為我看見了隱沒在煙雨中的小站。心中,不免再次湧起一絲惆悵,分別的時間就在眼前,我什麼也說不出,其實什麼也不必說。你上大學了,將去沐浴新的陽光。而我,恐怕一輩子要呼吸山村鄉野的新鮮空氣。
我心底泛起苦澀,目光呆呆地注視著那角亮開的天空。你是小姑的獨生子,我本該叫你“表哥”或“文哥”,可我一次也沒這樣叫過。孩提時,我幹脆像姑姑那樣叫你“文娃子”,媽媽說我沒禮貌,可我總改不了。你卻不,你好像生來就懂得禮貌,你總是甜甜地叫我:“喂,琴!”
你是我童年時最要好的夥伴。小時候,因為哥姐都去上學,沒人同我玩,媽媽便把我寄養在你家。到你家後,我一點孤獨感也沒有了。姑姑膝下無女,姑父也視我為掌上明珠,什麼好吃的東西都讓著我,好像他們把你這個“小皇帝”給忘了。可你,你一點也不計較。當我在姑姑懷裏撒嬌時,你眼裏好像有淚水,顯得很委屈,或許是我奪去了你的愛吧。你現在還介意嗎?
“車快來了,回去吧!”你再次提醒我。車站裏擠滿了等車的人,都翹首盼望汽車開來。而我,心裏卻默默地祈禱時間過得慢些,最好那公共汽車現在出了故障,或者發生地震公路斷了永遠不能修複。
“不!”我的聲音如蚊子叫一般,仿佛說給自己聽,“再等一會兒吧……”
不知怎的,現在我們竟隔閡到沉默的地步,童年時的歡聲笑語哪兒去了?雨,仍下著,我的思緒又隨著憂傷的細雨飄向了遠方……
你還記得嗎?
那條潺潺的從門前流過的小河,小河裏有那張牙舞爪的“蟹將軍”,還有那隻係在樹上的船兒,正悠悠漂呀,漂……
姑父是名很出色的語文教師,那時你和我天真地偎依在姑父懷裏,半懂不懂聽他講《紅樓夢》。所有人物中,唯“林妹妹”在幼小的心靈裏印象最深。後來,我們在不同的學校讀書,兩顆心在兩地放牧著同一種思念。我們盼著,等到理想實現的那一天,我們將奔向美好的未來。可是,命運是如此殘酷地捉弄人。十年後的今天,你成功了,我卻在黑色的七月一敗塗地。
你說,靜靜地等著吧,你會給我帶來好消息。不!你獨自去追求你心中的太陽吧;讓都市的繁華和醉人的霓虹帶給你幸福,讓摩天的高樓淹沒掉你心中那片貧瘠的土地,連同那片土地上樹葉般飄落的我。
十六歲,是花季。那十七歲呢?大概就是雨季吧,你的一封短信,一個微笑,甚至一聲親切的問候,都使我多一分溫馨的記憶。心裏時常被一種朦朧的感覺包圍,好害怕,擔心這會不會是……唉,十七歲,一個多憂多慮的雨季。
原諒我。多少次,我在女友麵前喋喋不休地講你,講你的書呆子氣,你的穩重瀟灑……
“嘟嘟……”汽笛聲由遠而近,我剛才的祈禱竟沒有感動上帝,汽車從山彎那邊飛快地來了。
“我走了。你要走出雨季……”你默默轉身,向汽車走去。
無奈淚水和著雨水流到唇邊,濃濃的,苦澀苦澀的。
那角亮開的天空更亮了,露出一片蔚藍。明天或許會有太陽吧,可我能走出這纏綿的雨季嗎?你那令我永遠讀不懂的眼睛,你那寬闊的背影,你嘴角的微笑……叫我產生了一種力量。
雨,停了。
我心中油然升起一線希望,重新構思遠大的理想,在心中樹起一尊充實的豐碑,在暫時迷失的眼前,掛起一盞指路明燈。
哦!雨季——一個躁動的季節。早戀隻能是青春湖上的一圈圈漣漪……擴大,擴大……最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