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學之士(1 / 1)

飽學之士

——[中國]沙葉新

觀念更新,姑娘們的婚戀觀最善於更新。解放前別提了,那時候姑娘們沒自主權,“全憑父母一句話,屎殼螂、癩蛤蟆都要嫁”。解放了,姑娘們才開始有權選擇意中人。五十年代那會兒,當兵最光榮,姑娘們“不愛金,不愛銀,最愛肩上有星星”,大都愛找當軍官的。到了“文革”,又不一樣了,“隻要成份好,別的不計較”,所以當時的國營企業工人、三代貧下中農最容易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八十年代初,又一變,有那麼一陣子是“姑娘找老公,專找海陸空”,凡是有海外關係的、落實政策補還一大筆錢的,家有空房的,姑娘們都趨之若騖,你爭我奪。這幾年,隨著改革開放,姑娘們的心也搞活了,找港商,找洋人,找什麼樣的人都有;還有一些“華籍美人”,專找那“美籍華人”的。但也有許多不同流俗的姑娘,由於“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社會風氣使然,別具眼光,愛才若命,“隻要學問高,就把彩球拋”,專找那有真才實學的郎君。

絕代佳人黃婭便是不同流俗的姑娘。

黃婭今年二十七,不算小了,之所以至今尚未婚配,就是想找一個飽學之士。找呀找呀找,還真讓她找到了。

那天,黃婭在書店,麵對浩瀚的書海,她深感自己的淺陋無知。

“有沒有《美學入門》?”黃婭不那麼自信地問營業員。

“有。”營業員說。可他找了很多書架,一層一層地找,也沒找到這本書。

一個男子不知何時來到黃婭的身邊,他突然用一種似乎轉速不對的聲音一口氣說道:

“淺表層次信息載體積澱於框架深層之書的群落耗散無序之網絡淡化視象之走向致使文化消費呈現危機氛圍”

他說什麼?黃婭不知其所雲。但從這男子的語氣和態度上推斷,黃婭似乎感到他是在說書擺得不好,所以找不到。但他幹嗎不直說呢?而且說得又沒標點。黃婭想也許有學問的人都是這麼說話的;假如說得平淡如水,那還有什麼學問可言?黃婭側身看了看這個男子,隻見他高挑的身材,清瘦的麵孔,戴副金絲邊眼鏡,頭微仰,下巴前伸,目光居高臨下。沒學問的人是不可能有這種架勢的。黃婭頓時肅然起敬。男子又說道:

“種姓符號餘非社會角色詩人”

黃婭似懂非懂,心想他大概是在作自我介紹:他叫餘非,是個詩人。不,也許他是說我不是個詩人。說話沒標點,真難斷句。

此時這個可能叫餘非的詩人或者他不叫餘非也不是詩人的男子又向黃婭伸出手來:

“一丁角色期待使用非語言的重聲姿態符號期待與另一角色係統的溝通and反饋”

這下黃婭可懂了,她的懂並不是聽懂了,而是看懂了。誰都可能看得出一個人向你伸出手來意味著什麼。黃婭很高興地也伸出手去,她想這可能就是對方期待的反饋。

他們就這麼認識了,而且很快就進行了約會。

他是叫餘非,也確實是個詩人。第一次約會,餘非就向黃婭出示了他的詩作,標題為《熵與性的倒錯及孤獨的裂變》,全詩有四句:綠色的乳房掛在透明的樹枝上/在廁所盡量把藍色的屁放響/叫春的貓排泄出一碗酒刺/負麵超越人生的宀

黃婭懷著崇敬之心將這首詩反複吟誦了三遍,她不敢說不懂,這倒不是擔心會顯露自己的無知,而是害怕傷害詩人的自尊,所以她盡力做出充分理解並被感動的樣子。但最後一行的三個字她實在不解其意,還是忍不住問了:“最後三個字是不是缺了幾筆?”詩人搖搖頭,不屑一答。

“您這是什麼詩派?”

詩人拿出一紙宣言,遞給黃婭,上麵寫道:

“超前意識詩派主張詩歌是詩人超前意識的排泄是詩人邊緣意識的錯亂是詩人人格分裂的擊撞是詩人孤獨情感的呼吸是他媽的滾他娘的鬧著玩”

越是不懂,黃婭越是對詩人崇拜。經過和詩人的幾次接觸之後,她深感自己的才疏學淺。為了縮短她與詩人的差距,她要詩人介紹幾本高層次的書籍供她學習。詩人開列了一個長長的書單,並一一指示快速閱讀的門徑。於是黃婭沉下心來,閉門謝客,發奮攻讀,不出半年,她便自覺學有所成。為了感激她的啟蒙者,也為了向詩人表達自己的愛慕之心,她請詩人來家中一敘。詩人來後剛一坐下,黃婭便激動地說道:

“為了拓展你我之間的情感張力為了構建新的角色組合為了使我們兩性之間的亞穩結構嬗變為超穩定係統特通過語言媒介向您傳播愛的代碼請求您多元的多層次的多視角的全方位的對我觀照反思我多麼期望我的愛能化釋你被壓抑的伊特能涵蓋你的心能通過原發過程在你的口唇區獲得心靈的對應物”

據說不久黃婭就與詩人結合了,而且也成了一位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