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剛剛睡下,便聽得院中有孩兒的哭聲,吵得人一連幾夜睡不好覺。玉露白日裏要照顧孩子,夜裏又被怪聲吵醒,形神日漸消瘦。
夜有孩兒啼哭乃是大不祥,他命下人四處搜捕,卻於魚池內搜得一條巨大的孩兒魚……此物最為南榮一族忌諱,因怕玉露受到驚嚇,他便命人秘密將那孩兒魚斬了。
待玉露精神好些,天氣也熱了起來,他便率領五萬常勝軍直奔東陵而去。
東陵一戰,南榮瑞大勝而回,被軍士擁戴為戰神。東陵國因此元氣大傷,自此兩國十幾年來以漭水為界,並未再起幹戈。直至四年前,東陵皇帝東陵晨再襲邊境,铩羽而歸,這便是後話。但南榮瑞亦因此一戰被明帝賞識,穩固了太子之位。可他尚未回京,便聽到了小世子薨逝的消息,小世子夜夜啼哭,滴水不進,沒能捱過春天。玉露本就體弱,加之小世子夭折的打擊,不久便香消玉殞。
那時的他正是二十幾歲的年齡,意氣風發,縱使傷心了幾個月,待良娣杜榮華身懷六甲時,便也淡忘了前事。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往事仿佛如昨。南榮瑞緩緩睜開眼,伸手打開桌上那張絲帕,手指微微顫抖。
這正是薛懷江呈上來的證物,潔白的絲帕上以金線繡著娟秀的字體,“金風玉露”。
是玉露,除了玉露還有誰會模仿他的字體。她敬他愛他,將他的字臨摹下來,繡在絲帕上,繡在衣襟上,繡在荷包上!然而令他最為震驚的,是絲帕上的一行小小血字,因年代久遠已幹涸為淡淡的黑色。
“願此子……與你一路遠征。”南榮瑞喃喃念出聲。
遙想出征之時,他還未來得及給兒子起名……不由自主的,臉上兩行清淚流下:“南榮煊……朕早就給兒起好了名字。”
薛懷江立於門外,心中惴惴。憋了二十年了,方才他都說出來了……杜良娣當年欲對太子妃不利,太子妃警覺,暗中聯絡了平孝王,將小世子送出宮外,奶娘以自己的兒換了小世子,誰知良娣心狠手辣,在太子回來前將禦安殿上下全部滅口。
平孝王為廢太子,自然不會引起太多懷疑,良娣也未能料到這李代桃僵之計……此時雖然已經二十多年過去,可薛懷江每每想起,便心驚膽戰。太子妃每日的飲食都被良娣投以毒性花汁,與食物糕點同用,幾月來漸漸病入膏肓,卻全無中毒跡象。猶記得她臨死前經精疲力竭,卻止不住地咳血,將花色的錦被染得朱紅。
彌留之際,她將一方絲帕交給他,“我命不久矣,還望公公有朝一日,將這信物呈與太子,玉露感激不盡。”
嬌美如花的太子妃,此時像一個紙糊的人兒,仿佛輕風一吹,便能隨風而去。薛懷江自幼跟著南榮瑞,見此慘狀不禁心中動容,收了絲帕,默默跪下磕了一個頭。
那年春天,太子府死了太多人,若他不是自小伺候南榮瑞,恐怕早就命喪九泉。
薛懷江在門外立了許久,忽聽屋內一聲怒吼,緊接著是杯盤的落地聲,夾著著摔打重物之聲。
“陛下!”他在門外高呼一聲,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孝惠十四年七月,南榮瑞昭告天下:朕長子煊,年少多病,居於東厄,師程懷德,號曰子徵。煊恭儉溫良,善騎射,長謀略,嚐救駕禦前,誅杜氏叛逆,平榮安暴亂,封平陽王。其母張氏,貞靜淑德,追封孝端文皇後。
從此以往,這世上再無路子徵,唯有平陽王南榮煊。
出月站在荼羅峰頂極目遠眺,蜿蜒的山脈盡收眼底,曲折的回廊皆在腳下。那****說的都是真心話,這裏太高太寂寞。遠處嬉戲的宮女猶如螻蟻,行宮守衛的軍士好似黑白棋子。
抬頭仰望天空,烏雲低垂,將天空壓在一片黯淡之下。
忽然一陣閃電襲過,轟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出月兀自站了一會,天上卻忽然落起雨來。
白淨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把油傘,罩在她的頭頂。白色的袍子,是這天昏地暗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子徵?”她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