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月微微閉上眼,想到剛才的一幕,仍然心中忐忑。原來禁衛軍統領是碧落閣之人,碧落閣中人隻見令不認人,若不是方才她拿了令牌唬薛放,他是否會下令射殺她二人?
鑾陽殿裏,火色的絨毯上跪了一地的人。
方程正跪在榻旁,兩指輕觸著南榮瑞的手臂。南榮煥的身後,南榮煊、南榮爍、周晉軒、裘海、陳傲等人皆跪於地上。
“朕無大礙,方愛卿回去吧。”南榮瑞低咳數聲。
“臣遵命。”方程臨走前,望向南榮煥的眼神緩緩移開,搖了搖頭。
南榮煥輕輕吐出一口氣,身子一軟,卻被一旁的南榮煊扶了一把。
“薛懷江,看看林司讚來了沒有?”南榮瑞張開幹涸的唇,淡淡道。
“來了來了,她正在殿外給您煮茶呢!”薛懷江湊到南榮瑞耳旁,頗為喜悅地說給他聽。
周晉軒聞言,眉頭急不可見地微微蹙起,聽到薛懷江的話,卻又似鬆了一口氣般垂下雙目。
“來了?”南榮瑞的眸子裏閃過奇異的神色,“扶朕……起來。”
薛懷江連忙上前攙他起身,南榮瑞並未看向跪了一地的人,而是顫巍巍地向外走去。
殿外天氣晴好,朗然入秋。出月正執扇煮水,風爐中火焰正紅。茶釜之中,微微漾起些熱氣。
“其沸,如魚目,微有聲。”出月聲音清越,正傳入南榮煊的耳中,他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她,見她輕啟朱唇,道:“此一沸也。”
周晉軒發覺了平陽王的失神,亦望向院中的女子。她輕輕抖動皓腕,手持木勺緩緩灑下些鹽,用以調味。
南榮瑞遠遠看著,宮人們亦是屏氣凝神,瞧著那個纖瘦的女子,柳眉似月,孑然而立,泡茶人人皆會,若說起煮茶,恐怕……
“緣邊如湧泉連珠,此二沸也。”出月輕輕道,隨即以木勺舀出一瓢水來,盛入一旁的瓷碗中備用,又以茶箸輕輕在水中攪拌,使得沸水均勻,緩緩形成了一個旋兒。此刻,她才取了茶則,皓腕輕輕抖動,將茶末自那旋兒中心緩緩撒下。
她動作嫻熟,手法輕緩。沈茵茵站在一旁,替她一一遞過茶具,卻被她的優雅閑情擾亂了心神。
上一次觀看煮茶,是在長公主的安寧宮,那日的杜尚書一如她這般嫻靜。今日宮中風雲詭譎,且不說與她們近在咫尺的南榮瑞,鑾陽殿上心思各異的皇子們,鑾陽殿外守衛森嚴的禁衛軍……這一切皆讓人心驚膽寒,而她竟能如此冷靜,宛若出塵之人,置身於東厄之巔,心無旁騖,亦無半點雜念。
“騰波鼓浪,此三沸也。”南榮瑞竟笑出了聲。此時釜中茶水奔騰濺沫,汩汩的水聲似瀑落深潭,似珠墜玉盤。
“這便好了。”出月言罷,將先前舀出的那瓢水潑入釜中,茶湯便不再沸騰。薛懷江眼疾手快,忙將那茶釜移至交床之上。
出月手持青瓷茶碗,輕輕舀起一瓢,茶色清新如雨後新竹,沫餑璀璨似熠熠星光。她將茶碗遞與南榮瑞,麵上浮起了薄薄的笑,“請陛下賞鑒。”
南榮瑞已有些站立不穩,薛懷江忙上前接過茶碗,輕輕置入他手中。
他輕輕啄了一口,目光悠遠,聲音綿延似東厄山脈,“竟然……是雲霧。”
南榮瑞又複飲了一口,眼神忽然變得明亮,恍惚間茶碗猝然墜地。他抬步走回鑾陽殿,步履穩健,全然不似先前的病態。
“她在哪裏,在哪裏?告訴朕,榮儀在何處?”南榮瑞喃喃自語,“榮儀……榮儀。”他忽而望向周晉軒,身子一挺,直直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