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屋子裏。這個屋子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爐子一隻杯子。沒有我。這樣一個風雨飄搖的小屋。
多少年過去了。我感到我再也沒有走出過那間小屋。
兩個朋友
黃矛
我的朋友S君,是個詩人氣質很足的人。據生理學的分析,凡是詩人型的人,都是很瘦的,而心卻是極敏感的。有一個下雨天。我去拜訪S君,竟看見他呆呆站在窗前,望著雨絲,兩行淚撲地流下來。也就是這一天,他寫了一首很好的詩,詩的開頭就是:
愛情的酒,我隻有一杯
仔細捧著獻給我心上人
她打翻了我的酒杯
我隻好兌上水再獻給第二位
我隻有一杯,愛情的酒
隻有一杯
以後大學裏的朋友各自東西了,S君仍常有信來,信裏內容多是朋友間的趣事,例如某伉儷相處極融洽,做丈夫的竟然能從危樓雜亂的腳步聲中辨別出妻子來;某夫婦新有了寶貝,竟然在朋友們的聚會上親切地討論孩子的“巴巴”是幹的還是稀的等等。S君從此在朋友中有了名聲,慢慢地,大家也信服起他的敏感來。
前年的晚秋,S君參加一個筆會來京,在短短的幾天裏,便嗅出了在大家看來極不可能的一樁潛在婚姻,他湊到別人耳邊說:“她愛上他了!”大家一致罵他“鬼東西”。但過了一年,果然讓他言中。“感情的事兒,瞞不過我。”這便是S君的敏感。
S君自己是個曾經滄海的人,大家都說:“如果哪個女孩子要害他,讓他走進去,他一定拔不出來。”於是S君常常有豔遇,但在關鍵時刻卻總是不順,常常痛苦,常常就有好詩寫出來。但人生活在詩裏是不行的,大家也就跟著替他操心。
以後S君的信變得沉悶起來,同時也不斷傳來朋友們硬拉他去相對象的消息。一年過去,S君也算得是大齡了。有一天他來信說:“找不著知音找個歸宿吧。”不久就傳來了他結婚的消息,女方是個高幹家庭,人長得很漂亮,隻是因為是獨女,S君需得“嫁”過去。
關於愛情與美酒,另一個朋友Z君亦有一番可說的。Z君學的日語,才高八鬥,做學生時就出過國了。隻是因為生了個姓姓臉,總透著股稚氣。Z君極能幹,且人極善良,大家說:“Z君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說‘No’。”也許因為他太好了,女孩子們都愛接近他,但又因為他太好了,女孩子沒有一個愛上他。Z君呢,也看不上那些“隻懂外語,其他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就這樣,到了“大齡”,Z君還是生著娃娃臉,成天笑嗬嗬的。
快到“而立”之年時,Z君結婚了,妻子是個極賢慧的人。朋友們來給他們祝賀,Z君給我勸告酒時說:“祝你早點‘進城’。”我知道他指的是錢鍾書的那個典故。接著,他又說了句讓我永遠難忘的話:“不能再去找酒了,有水,多放點糖。”
等Z君度完蜜月回來,他給我講了這麼一件事:“我結婚了,媽媽很高興。我是兄妹中最後一個結婚的,媽媽一定要出50塊錢,讓我們去拍一張時興的結婚照。可我說:‘媽媽你看,我像是穿西裝的嗎?她像是穿長裙的嗎?’每個人都想把自己放到理想的模子裏,也不管合適不合適,多麼滑稽。”我聽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我們都是平凡的人,愛情也可能是平凡的,隻是因為讀書讀多了反而被書所誤。在我的朋友中,頗有些心性很高的人,結果常常撞得頭破血流。不過正因為這樣的“癡”,他們才顯得可愛,我們才走到一塊兒,成了朋友。
據說有一種動物,交配以後,雌性就吃掉雄性,這伴侶就成了孕育後代的最初的營養劑。愛,是什麼,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解。我願它是酒,盡管可能生活會把它衝淡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