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的清香,又是一陣濃厚的包襲過來,幾隻蜜蜂嗡嗡的在花旁兜著圈子,她深切的意識到,窗外已充滿了春光;同時二十年前的一個夢影,從那深埋的心底複活了:
一個僅僅十零歲的孩子,為了脾氣的古怪,不被家人們的了解,於是把她送到一所囚牢似的教會學校去寄宿。那學校的校長是美國人,——一個五十歲的老處女,對於孩子們管得異常嚴厲,整月整年不許孩子走出那所建築莊嚴的樓房外去;四圍的環境又是異樣的枯燥,院子是一片沙上地;在角落裏時時可以發現被孩子們踏陷的深坑,坑裏縱橫著人體的骨骼,沒有樹也沒有花,所以也永遠聽不見鳥兒的歌曲。
春風有時也許可憐孩子們的寂寞吧!在那灑過春雨的土地上,吹出一些青草來——有一種名叫“辣辣棍棍”的,那草根有些甜辣的味兒,孩子們常常伏在地上,尋找這種草根,放在口裏細細的嚼咀;這可算是春給她們特別的恩惠了!
那個孤零的孩子,處在這種陰森冷漠的環境裏,更是倔強,沒有朋友,在她那小小的心靈中,雖然還不曾認識什麼是世界;也不會給這個世界一個估價,不過她總覺得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是有些乏味;她追求另一個世界。在一個春風吹得最起勁的時候,她的心也燃燒著更熱烈的希冀,但是這所囚牢似的學校,那一對黑漆的大門仍然嚴嚴的關著,就連從門縫看看外麵的世界,也隻是一個夢想。於是在下課後,她獨自跑到地窖裏去,那是一個更森嚴可怕的地方,四圍是石板作的牆,房頂也是冷冰冰的大石板,走進去便有一股冷氣襲上來,可是在她的心裏,總覺得比那死氣沉沉的校舍,多少有些神秘性吧。最能引誘她的當然還是那幾扇矮小的窗子,因為窗子外就是一座花園。這一天她忽然看見窗前一叢蝴蝶蘭和金鍾罩,已經盛開了,這算給了她一個大誘惑,自從發現了這窗外的春光後,這個孤零的孩子,在她生命上,也開了一朵光明的花,她每天像一隻貓兒般,隻要有工夫,便蜷伏在那地窖的窗子上,默然的幻想著窗外神秘的世界。
她沒有哲學家那種富有根據的想像,也沒有科學家那種理智的頭腦,她小小的心,隻是被一種天所賦與的熱情緊咬著。她覺得自己所坐著的這個地窖,就是所謂人間吧——一切都是冷硬淡漠,而那窗子外的世界卻不一樣了。那裏一切都是美麗的,和諧的,自由的吧!她欣羨著那外麵的神秘世界,於是那小小的靈魂,每每跟著春風,一同飛翔了。她覺得自己變成一隻蝴蝶,在那盛開著美麗的花叢中翱翔著,有時她覺得自己是一隻小鳥,直撲天空,伏在柔軟的白雲間甜睡著。她整日支著頤不動不響的盡量陶醉,直到夕陽進到山背後,大地垂下黑幕時,她才怏怏的離開那靈魂的休憩地,回到陌生的校舍裏去。
她每日每日照例的到地窖裏來,——一直過完了整個的春天。忽然她看見蝴蝶蘭殘了,金鍾罩也倒了頭,隻剩下一叢深碧的葉子,蒼茂的在薰風裏撼動著,那時她竟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淚來。這孩子真古怪得可以,十零歲的孩子前途正遠大著呢,這春老花殘,綠肥紅瘦,怎能惹起她那麼深切的悲感呢?!但是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古怪,因此她被家人所摒棄。同時也被社會所摒棄。在她的童年裏,便隻能在夢境裏尋求安慰和快樂,一直到她否認現實世界的一切,成了一個疏狂孤介的人。在她三十年的歲月裏,隻有這些片段的夢境,維係著她的生命。
陽光漸漸的已移到那素心蘭上,這目前的窗外春光,撩撥起她童年的眷戀,她深深的歎息了:“唉,多缺陷的現實的世界嗬!在這春神努力的創造美麗的刹那間,你也想遮飾起你的醜惡嗎?人類假使的連這些夢影般的安慰也沒有,我真不知道人們怎能延續他們的生命喲!”
但願這窗外的春光,永駐人間吧!她這樣虔誠的默祝著,素心蘭像是解意出的向她點著頭。
明天你坐在那裏
林旭東
我是一家私人公司的主管。美其名曰主管,實際上管轄範圍僅限於一間辦公室。
別瞧這間逼仄狹小的空間,能坐進來的絕非等閑之輩,不是大客戶的白癡親戚,就是和“上頭”有某種裙帶關係的庸才,再不然就是等著退休的閑人,反正除我之外,其餘人等都有來頭。
每年的人事調動後就是我的頭痛時間。
首先一定要“大搬風”,也就是換座位。局外人絕對無法想像這是件多麼艱難的工作。迷信風水的人抵死不坐梁下,怕曬太陽的人不能坐在西曬的窗邊,麵對門口的位置沒人坐,有自閉症的人當然不願坐在電話旁邊,體弱多病的人怎麼忍心讓她坐在空調的風口?
好了,接下來讓人頭痛的是座位陣式的設計。上任以來,辦公桌的置放方式不知有多少種,如:麵對麵、背靠背、肩並肩、個人獨坐(朝同一方向又可分東南西北)、田字形(四人相對)、回字形、一字排開以及不規則形等。
多年的磨練,我早已洞悉每位同事的需求,因此總能在最有限的空間,做出最讓人滿意的安排。
例如兩個貌合神離的好友,第一年親密地坐在對麵,第二年搬風的時候,我早已看出她們的心結,於是刻意地把她們分開之後,應當連聲道歉,而她們也在此刻決定原諒我的疏忽。
還有一次,一位惡名昭彰的“大老”調了過來,大家私下早已議論紛紛,沒有一個人願意與他為伍。
我征得大家同意,把所有的座位安排成田字形,留下兩張單獨的座位放在角落,然後很禮貌地請“大老”先選,他當然不願意和其他小輩同坐,於是自願退居角落,與我遙遙相對,不時用高分貝的音量和大家說話,儼然成了這個辦公室的主管,得意洋洋,喜形於色。而其他人也樂得與他保持距離,真是皆大歡喜。
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座位的聚散,不正是人際關係的體現嗎?而安排座位的哲學,更是高深莫測。我認為在治國、平天下之前,每個人都應該先學學“座位哲學”,體會一下這其中的甘苦。隻要抓抓腦袋,瞪個大眼,就可以打開人際關係的大門,通向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