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仙逝,房間裏一切陳設都一塵不染,連衣物都整整齊齊疊好放在衣櫃裏。這一切都像是住持知道自己大限之期之後,特地預先收拾妥帖,不想勞煩眾人。
阮琴雅如往常一樣,替師父整理著床鋪,這是最後一次了。
枕頭下留有一封書信,更確切地說是住持的遺囑:
慈恩寺住持,世緣報謝風燭不停,所有隨身衣缽檀信施利。非常住物,煩兩序抄劄。端請監寺行喪事。餘儀眾尼看經行喪,毋致繁多侵用常住。幸察此意。
特,琴雅勿念。
伏希悉及太元二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住押。
“琴雅勿念。”阮琴雅的拿著書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目光在這幾個字上遊走,舍不得離開,一滴眼淚落在那剛勁有力的字尾,劃開了墨跡。琴雅趕緊用衣袖擦了擦。
阮夕夢瞧見琴雅的哀傷,心裏也不免有些觸動,她走到琴雅身邊,扶住琴雅因抽泣而顫動的肩頭,說道:“琴雅,若你想等著七日後住持喪禮結束再走,也可!”
琴雅疊好信紙,小心翼翼地裝回信封裏,泣道:“娘親,我們下山吧!我不想看到師父在我麵前化為灰燼,我隻想把她最後的樣子深深刻在腦海裏。”
“好孩子。”阮夕夢將琴雅的頭按入自己的懷裏,眼神迷離。王爺突然來信要接琴雅回府,許是宮裏又發生大事了!琴雅…她能應付得了嗎?
太元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本又是一個月圓之日,奈何烏雲滾滾,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悶雷轟響天際,仿佛也在為慈悲濟世的住持仙逝而哀嚎。
阮琴雅年僅十二,眉眼間已有大人的成熟與風霜。皇上的一道聖旨宣到慈恩寺,擾亂了住持靈前的清淨,身穿孝服的眾尼不得不停止誦經哀悼,在那象征著皇權的一紙黃書麵前叩頭謝恩。
阮琴雅跪在地上發愣,不叩頭不謝恩也不去接徐子監遞過來的聖旨。
徐子監低語聲傳到近在咫尺琴雅的耳朵裏:“昱合公主,請接旨!”
阮琴雅淚光微範,聲音顫抖:“公公,恕琴雅不能盛裝回宮。”
徐子監麵有難色,看著一聲素色白衣的阮琴雅,為難地說:“這…這不合規矩啊……娘娘考慮到公主自幼在寺廟想必沒什麼衣服,特地命奴才帶來錦衣……”
徐子監身後的宮女平穩地端著金絲木雕花托盤,鵝黃色繡金羅裙盡管在陰沉的天空下,仍泛著光芒。
這一切,早在前來宣旨的太監宮女侍衛們踏進寺廟之時,琴雅便看在眼裏。今日的裝扮甚素,因著要回宮,琴雅未著孝服,隻穿了一件白得讓人忽略了世間所有色彩的衣裙,發髻上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著便讓人忍不住哀傷。別說回宮,隻怕她這樣的裝扮走在大街上也會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阮夕夢麵露尷尬,勸道:“琴雅,公公說得對,你怎麼能這樣去麵見聖上,麵見太子呢?”阮夕夢刻意將太子二字說得重些。
琴雅心裏一顫,太子……見與不見又有何不同。隻怕見了還不如不見,起碼在心裏還保留一點念想。見了太子,不也要見太子妃麼?
“那可否請公公行一行方便,進宮前再換上錦衣,好麼?”琴雅抬起蒼白的臉龐,淚眼漣漣地望著徐子監,“讓琴雅為師父再盡一盡孝道。”
徐子監欠身,“老奴遵命。”
琴雅接過聖旨,扶起娘親站起身來,轉頭望向靈堂的方向,再度跪拜,連叩了三個響頭,額上微微有些泛紅,終於在衣白臉色白的阮琴雅身上看到一點色彩。師父,琴雅走了……
昱國,財力雄厚,兵強馬壯。而以如此雄厚的人力,物力,國力,竟兩月有餘都無法找到太子的下落,這是為何?
原因有二。
一則,太子乃國儲,安危深係國家命脈,此事不能宣揚;
二則,想必這一條任憑皇上抑或是王爺想破腦袋也不能料到,那就是……太子早已不在昱國國境。
這座遠離昱國邊境的山穀幽靜得隻聽見小溪潺潺之聲。五彩斑斕的反季花朵競相爭豔,花香四溢,雲霧在穀間繚繞,仿若仙境。
簡文珩望著頭頂上團團霧氣出神,這個月份,想必外麵已是寒風蕭瑟,為何在這山穀裏仍如置身於春天裏,是那祥雲般的霧氣所致嗎?
一隻體態玲瓏的蝴蝶悄悄停在簡文珩肩上,簡文珩抬起手來,那蝴蝶靈性地飛到他手心裏。皇宮裏不乏奇珍異獸觀賞,可是這蝴蝶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羽仙姐姐稱它做雪蝶。果然不虛此名,通身雪白,略微透明的雙翼上,像是手藝精巧的繡娘精心繡上的縷縷金線,環繞在薄如蟬翼的翅膀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