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爾巴阡城堡2(3 / 3)

尼克·戴克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爬山的疲乏。他挺直胸膛、紋絲不動地凝視著這座喀爾巴阡城堡,他還從沒有這麼近地欣賞過它。

他眼前是一道築有城垛的圍牆,圍牆外麵被一條深深的護城河環繞著,它惟一的拉橋吊起在一扇砌有石頭門框的門前。

圍牆周圍,奧加爾高原上一片沉寂。

暮色中城堡建築群在夕陽的餘輝中模糊難辨,不管是城牆上或者城堡主塔裏都不見一個人影。圓形露天大陽台上照樣沒有人。風信雞周圍也沒有一絲煙冒出來,隻見它上麵鏽跡斑斑。

“噢,尼克,”帕塔克長出了一口氣,“這下你看到了,根本不可能渡過護城河,放下吊橋,再打開暗門。”

尼克懶得理他,他也不得不承認要等在城牆外了。黑暗中,他怎麼可能下到護城河裏,爬上陡坡,進入院子裏去呢?最明智的莫過於等到明天早晨,天大亮以後再行動。

他們決定這麼做了,對此尼克異常惱怒,帕塔克卻洋洋得意。進入城堡

太陽下山的時候,銀鐮般的月牙也隨即消失了,西邊天際飛過幾片黑雲,漸漸加深了天色的陰暗。黑色慢慢降臨,模糊了人的視線,城堡也迅速淹沒在黑暗的山巒中。

即使他們早就料到山中的夜晚會異常黑暗,但感到幸運的是沒有遇到暴風雨,可以露天宿營。

光禿禿的高原上沒有一片樹林。矮矮的灌木叢不能阻擋寒夜的侵襲。大小的岩石隨處可見,或深或淺地埋在土中,有的輕輕一碰就會向山下的樹林滾落。

當務之急是找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尋找一個可以躲避寒流的地方。在這種海拔高度,晚上的氣溫會降得很厲害。

“咱們有很多地方可存身——隻是哪兒都很難受!”帕塔克發著牢騷。

“你是在抱怨嗎?”尼克·戴克問。

“不錯,我是!真是一個培養感冒或者風濕的好地方啊!我真沒把握今後還能不能痊愈。”

資深的護理員毫不掩飾他的心虛。唉!他是多麼地思念他在維斯特舒適的臥室呀!屋子裏是那麼溫暖舒適,床上有柔軟的枕頭和床罩!

必須在高原的石林裏找一個可以阻擋山風的好住所。尼克不久坐了下來,很快帕塔克也湊過來擠在一塊有方桌大小的石板上。

那是一張被山藤和野草掩蓋的石凳,這在瓦拉幾亞道旁隨處可見。遠行的旅客可以坐下來休息,渴了就喝水壺裏的水,每天農民都會把它灌滿。魯道夫男爵還在城堡時,這裏也放著水壺,城堡的仆人也每天給它添水。但現在壺早就腐朽了,表麵上生了一層層的鏽,隨手一捏就會爛掉。

石凳一頭豎立著石柱一樣的一根花崗岩,但那是一個沒有雙臂的殘缺的十字架。但是已經模糊的臂槽表明原來確實是有雙臂的。

帕塔克不信鬼神,他也就不相信這個十字架可以使他免遭到鬼怪神靈的傷害。但他卻反常地信起許多幽靈的存在,他感到幽靈就在附近。惡魔蘇特近在咫尺,就是它在城堡裏興風作浪,如果它想來捏斷他倆的脖子,關起的大門、聳起的吊橋、高聳的圍牆以及深深的護城河都攔不住它。

帕塔克眼到要在這恐怖的環境下過夜已在所難免,他不禁頭根發悚。不!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要求太高了,即使連神經最堅強的人也難以承受。

他突然記起一件為時已晚的大事,剛離村的時候卻沒有意識到,今天是星期二,每周的這一天當地人一般在太陽下山後是決不出家門的。他們都清楚星期二是個非常不吉利的日子。傳說如果那天冒險出門的話,他們就會碰見惡魔。所以,星期二天黑之後大路和小徑上人影皆無。

此時帕塔克不僅遠離家門,而且就在鬼神聚集的城堡外麵,離開村子已經好幾英裏了。卻跑到這裏來等天亮,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帕塔克正想到這裏,他看到尼克拿出酒壺喝了一口,又鎮定地掏出一塊冷肉吃著。他想這樣也許會好受些,就依樣去做,他喝了一大瓶雷基酒,吃了一口鵝腿幾片厚麵包。最起碼能恢複體力,抵抗寒冷。但肚子雖然飽了,恐懼卻絲毫未減。

“睡吧。”尼克說了一句,然後解下行囊放在石頭根處。

“這就睡了,尼克?”

“晚安,帕塔克醫生。”

“你晚安吧,說得輕巧,我恐怕一晚都不會安寧的。”

尼克無意談論下去,就沒再搭腔。由於職業,他已習慣了在樹林中睡覺。他在那個石凳旁一躺下,不久便睡熟了。聽到他發出均勻的鼾聲,帕塔克隻能小聲抱怨。但他的眼睛和耳朵卻一刻也沒得到休息。盡管他累得很,但還是始終睜大眼睛豎直耳朵。他的腦子裏鬼影亂竄、惡魔狂笑,令他毛骨悚然。

他能在漆黑的夜幕中搜尋到什麼呢?他周圍景物模糊不清的輪廓,天空中散亂縹緲的雲朵,城堡那幾乎難以辨認的主體。似乎奧加爾高原上的岩石在舞動,仿佛在跳著一種魔鬼似的薩拉班德舞,說不定岩石會翻轉,滑落下斜坡,砸向這兩個探險家,把他倆壓扁在那扇永不開放的城堡門前!

可憐的醫生爬起來,他傾聽著那回蕩在山穀裏的聲音——那些令人恐慌的低沉連續的聲音似乎在私語、呻吟、悲歎。他聽見大蝙蝠用翅膀狂暴地拍打著岩石;聽見磷火怪在作夜空巡察;聽見兩三對喪氣的夜貓子的叫聲像絕望的呻吟。這時他全身的肌肉立刻僵硬起來,全身戰栗著,冷汗直流。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如果帕塔克能跟人談話,不時說上兩句,發泄一下怨氣的話,他也許會消除點恐慌。但現在尼克·戴克睡著了,他隻能一個人呆坐著。

午夜時分——那是最可怕的時分,是幽靈活動的時分,是邪惡降臨的時分!

他重新躺下又象發生了什麼?

帕塔克又再次爬起來。他是未入睡,還是從惡夢中驚醒?

在頭頂上方他似乎發現了——不!他的的確確發現了——奇形怪狀的物體,被地府裏的光照著,在視野中忽高忽低,隨著雲朵升降飄散。它們光怪陸離,長著尖尾的飛龍、長著巨翅的鷹頭馬身怪獸、龐大的北海巨妖、巨大的吸血鬼,這些怪獸爭著想用爪子抓住他或者把他吞進口裏。

隨即,奧加爾高原上一切都在動——岩石、長在山坡的樹木。一陣鍾聲急促地傳入他的耳膜,非常清晰。

“鍾聲!”他咕嚕著,“這是城堡的鍾聲!”

對!正是那個古老的小教堂傳出的鍾聲,而不是有可能逆著風傳來的的烏爾幹教堂的鍾聲。

這會兒鍾聲更急促了,那鍾聲不再是哀怨的喪鍾。不!那是一種警告,其急促的敲擊聲引起了特蘭西瓦尼亞邊境山穀的共鳴聲。

在傾聽這陰沉的鍾聲時,帕塔克醫生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一種難以形容的極度痛苦,一種無法抗拒的擔憂震懾住了,這使得他全身抽搐,戰栗得幾欲昏厥。

尼克也被響亮的鍾聲驚醒了。當他爬起來時,帕塔克醫生看上去已嚇得魂飛魄散了。他聽了聽,他的眼睛試圖刺穿籠罩在城堡上空的陰影。

“聽這鍾聲!聽這鍾聲!”帕塔克反複地說,“一定是惡魔蘇特在敲鍾!”

可憐的魂不附體的帕塔克現在比誰都更信鬼神。

尼克呆呆地站著,一聲不響。

猛然間一陣仿佛輪船靠港時發生的號角聲響起,四周一切都隨著這巨大的聲波晃動著。隨著這一聲巨響,一道明亮的光從城堡主塔射出來,強烈的光柱刺穿黑幕。這是從什麼物體中發出來的?光柱向四方蔓延,整個奧加爾高原被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岩石上泛出滲人的青灰色。

“尼克——尼克!”帕塔克叫道,“看看我!是不是像你一樣如同一具僵屍了呢?”

他倆真的都呈現出死屍般的臉色:臉色蒼白,眼球好像沒了,眼窩深陷,臉頰呈灰綠色,就像傳說中吊死鬼頭顱上的苔蘚。

尼克·戴克對其所見所聞驚得瞠目結舌,帕塔克癱坐在地上:他的肌肉抽搐著,汗毛倒立,目光散亂,身體僵硬仿佛他患有強直性脊椎炎。就如維克多·雨果在他的詩《冥想》中所描述的那樣“他嗅到了恐怖”。

這可怕的景象隻持續了一分鍾——頂多一分鍾,那奇特的光就慢慢消失了,號叫聲隱去了,奧加爾高原又恢複了寧靜與幽暗。

兩人都睡意全無。帕塔克呆若木雞,尼克靠著石凳頹然坐下,等待著黎明的盡快到來。

尼克·戴克是怎麼看待這些在他眼裏明顯是非人類的現象的呢?莫非這些還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心嗎?他仍然固執地要進行這個愚蠢的冒險嗎?

盡管他說過他要進入城堡,要探查清楚一切,但來到這個不可逾越的圍牆外。冒犯了護衛神,攪得四周風雲變色還不夠嗎?如果他回到村裏,而沒有進到這個惡魔似的城堡以完成其莽撞計劃的話,誰會因為他沒有遵守諾言而責備他呢?

帕塔克突然撲向他,抓著他的手,使勁地搖晃著,沙啞著喉嚨說,“算了吧!算了吧!”

“不行!”尼克·戴克答道。

他也一把抓住賴在地上作最後努力的帕塔克醫生。

漫長的一整夜終於捱過去了,但尼克和帕塔克在懵懵中根本沒意識到鬥轉星移。他倆都不知道早晨的第一束晨羲到來之前他們做了些什麼。

一道曙光終於從帕林山頂出現了,東方遙遠的天際,兩條希爾河盡頭,黎明暗淡的散光使蒼穹深處呈現出斑馬皮似的白暗相間的條紋。

城堡在朝陽下清晰地展現在眼前:城堡主塔沒有烏爾幹山中的濃霧纏繞;小教堂和那個圓形平台及圍牆從拉開夜幕後展露容貌,一棵柏樹出現在棱堡角落處,隨著微風樹葉沙沙作響。

城堡的外觀依舊堅固,那口鍾像那古老的風信標一樣絲毫無損,城堡主塔的煙囪裏並沒有冒出煙來,城堡的帶鐵條的窗子仍然嚴嚴實實地關著。幾隻鳥兒盤旋在堡頂,婉轉地唱著歌。

尼克·戴克轉過身去尋找進入城堡的要道,護城河後麵的吊橋封住了兩根石柱間那條進入城堡的暗道,吊橋兩邊各有一根雕刻著魯道夫男爵家族盾形紋章的石柱。

尼克沒有動搖探險的決心嗎?是的,他的堅強意誌並沒有被夜裏發生的事情擊垮。言出必行——這便是他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金瑪阡客棧的大廳裏那個警告他的神秘聲音,還有他午夜親眼目睹過的無法理解的聲和光的怪景都阻擋不了他想進入城堡的決心,一個小時足夠他穿過門廊去塔樓裏轉一圈,那麼,履行了諾言之後,他將在上午趕回維斯特。

而帕塔克醫生呢,他此時僅僅是個毫無生氣的木偶,既沒有力氣反抗,也沒精力思考。叫他怎麼做就怎麼做。要是他倒下,那就再也扶不起來了。夜裏的驚嚇使他三魂出竅,當尼克指著城堡說“加把勁!”時,他竟然沒說個“不”字。

天既已大亮,帕塔克本可輕易地穿過森林回到村裏去了。但他仍然寸步不離隨尼克去了城堡。這並非是他病了,而是由於他沒了靈魂。帕塔克已變成了個光有皮囊而無頭腦的行屍走肉,所以當他被拉著朝城堡壕溝的圍牆走去時,他一點也沒反抗。

能不能從其他地方而不需要從門進入城堡裏去呢?這正是尼克·戴克所想的。

圍牆上沒有可以通往裏麵的裂口、斷裂處、地道。這些古老的圍牆保護得這麼好,的確是個奇跡,但這顯然是牆的厚度的原因。要爬上那道修建在圍牆上的垛口看來是不用想了,因為它們高出護城河約40英尺。如此看來,尼克·戴克好像在到達喀爾巴阡城堡的最初就麵臨著一個無法跨越的障礙。

可幸運的是——對他來說或許是不幸的,通往城堡的那條暗門的上方有個了望孔,或者說是一個槍眼,從前火槍的槍口從這裏可以向外射擊。這樣一來對一個敏捷健壯的人來說,通過那根從吊橋上垂拖到地上的鐵鏈子攀援到這個槍眼去絕非難事。那槍眼的寬度他可以輕易進入,除非裏麵安了鐵條。尼克·戴克就是具備這種條件的年輕人。

尼克立刻意識到這是他的最佳選擇,這就是他為什麼要斜滑下城堡壕溝的圍牆裏麵的斜坡,神智不清的帕塔克尾隨其後。

他倆很快就來到了護城河的河床下,那兒亂石密布,雜草叢生,幾乎無處落腳,也不能肯定這潮濕而濃密的草叢中的洞穴裏是否隱匿著毒蛇猛獸。

與圍牆平行處,有一個舊時的小水溝,它現在幾近幹涸,他倆能夠很輕易地就跨過去。

尼克·戴克依然體力充盈,思維敏捷,他冷靜地走著,帕塔克機械地跟在他後麵,像一頭用韁繩牽著的牲口。

跨過水溝後,尼克沿著圍牆的牆基走了20多碼,在門下站住,那兒垂下一節鐵鏈子,他可以手足並用,輕易地爬到那個槍眼下麵的石頭垛口上。

顯然,尼克無意勉強帕塔克和他一起爬上去,這麼笨重的家夥是絕對爬不上去的。所以他隻是用力抓住他肩膀搖了幾下,好讓他明白自己身處何地,然後叫他在這兒等他,別到處亂跑。

然後尼克·戴克開始抓住鐵鏈往上攀援,這對那些肌肉發達的山裏人來說簡直是小把戲。

但當帕塔克發覺他獨自待在地上,在某種程度上他想到了這意味著什麼。他清醒了,他四下張望,發現尼克已經離開地麵12英尺懸掛在鐵鏈上,他用沙啞的聲音叫道:

“等——尼克——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