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令姝兒真正難過的,還不是做媵,而是,另有原由。
她心裏,有了心上人,隻是,那個人自己,還不知道。
有一次,皇叔漢中郡王李踽(ju)來家中找榮王李琬,李琬正在和兩個女兒蹴鞠。
蹴鞠始自春秋,至唐朝時,已經普及到幾乎人人愛玩的地步。姝兒尤其喜歡。
那日,姝兒正在和妹妹踢球,李琬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觀看,忍不住也加入進來。
三人對踢,稱為場戶。
姝兒興起,一腳踢高,故意令父親踢不到。正是,蹴鞠屢過飛鳥上,秋千竟出垂楊裏。
那球兒高起低落,不巧砸在一個人身上。那人冷不防被突然襲擊,吃了一驚。
皇叔李踽哈哈大笑,說道:“姝兒好球技。我的侍衛也躲不過。”
姝兒笑道:“皇叔悄悄來,也不打個招呼,倒是嚇了我一跳。”
姝兒有些歉意,有些害羞,微笑著對那侍衛說道:“砸疼了沒有?”那侍衛看著俏麗的姝兒,有些心慌,趕緊說道:“不妨事。”一邊將地上的蹴鞠拾起,還給姝兒。
這個年方少艾的女子,盈盈秋水,眉目如畫,由於剛剛正在踢球,紅撲撲的臉上,有些細密的汗珠,更加透出青春的光彩。
侍衛低下了頭,不敢仰視,一顆心砰砰狂跳。
姝兒抱著蹴鞠,一邊牽著妹妹的手,慢慢向後院走。
微微回頭,那侍衛正在偷偷看她,雙目交視,那年輕的侍衛立即紅了臉。
姝兒心中一陣顫顫的漣漪劃過。
那一刻起,心上就有了牽掛。
姝兒癡癡地想,難道老天注定了,將這繡球拋給他,留著這份姻緣給自己?
那侍衛傻傻地望著姝兒遠去的背影,心裏一陣失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這樣美麗的郡主,豈是自己區區一個侍衛可以妄想的。
不知是誰有福氣,能娶到這仙女般的女子。
姝兒後來悄悄打聽到,那個侍衛名叫褚慶福,二十二歲,尚未娶妻。
姝兒心裏就有了一陣歡喜。
情犢初開的少女,滿懷心事,隻能藏在心裏。
生母早逝,向誰訴說呢?雖說父親疼愛,王妃待自己也不錯,但是堂堂郡主,嫁給一個侍衛,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姝兒正在懷春的時候,卻突然知道了和親的事,真是晴天霹靂,柔腸寸斷。
十六歲的女孩,心裏沒有家國責任的概念,隻有春閨夢裏人。
美麗的邂逅,真的成了一場春夢。
可是,要怎麼才能逃過這前途渺茫命運呢?
五
漢中郡王李踽從大明宮裏出來,默默無言,隻顧悶頭走路。
褚慶福跟在郡王身邊,雖然看得出郡王滿腹心事,卻不敢多言。郡王要是想說,遲早會憋不住的。
走了好遠,郡王說道;“過些日子跟我出趟遠門。”
褚慶福問道:“郡王要到哪裏去?”
李踽說道:“皇上要我做送親使,和左司郎中李大人一起,出使回紇。”
褚慶福道:“不過是一次遠門而已,郡王因何悶悶不樂?”
李踽歎了口氣,說道:“隻可惜了姝兒。”
褚慶福心中一動,就是那個蹴鞠砸中他的那個姑娘嗎?
他忍不住問道:“郡王因何說可惜?”
李踽經常去榮王府,也十分喜歡這個聰明美麗的侄女,因此心生惋惜。
李踽說道:“此次和親,也有姝兒,還是做妾。”
褚慶福如遭雷擊,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個快樂得象鳥兒般的女子,那個砸在他心上的女子,就是她嗎?
和親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公元七五八年七月十七,和親的隊伍,帶著豐厚的嫁妝和禮物,浩浩蕩蕩離開長安。
肅宗皇帝親自帶領大臣們送行到鹹陽磁門驛。
望著哭成淚人一般的三個盛裝的女子,肅宗忍不住掉下淚來。
多少年來,始終不變的是,需要這些妙齡女子前赴後繼地獻出青春,犧牲骨肉親情,遠嫁異族,來換取大唐的和平。
肅宗握著女兒的手,哽咽地說道:“孩子,莫怪父皇狠心。”
寧國公主一邊流淚一邊說道:“國家事重,死而無恨。”
登上華麗的馬車,寧國公主揮別眾位送別的姐妹,徐徐落下了車裏的帷幕。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此一去,關山萬裏,再也難回家國故土。
公主簌簌淚下。
姝兒和榮蘭的馬車隨在公主後麵,緩緩前行。
姝兒在上車的一瞬間,淚眼朦朧中,看見了做為送親使的皇叔李踽,他身邊的褚慶福。
而他,剛好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