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茶姍姍來遲,沈謙格外忙碌,常不在府中。汴城言官,江南言商。我生在天子腳下,長在官宦世家,是禮部尚書裴文卿的長女,自小耳濡目染的皆是官場更替,孔孟詩書,加之朝中曆來重農輕商,未嫁沈謙之時對經商之道全無了解也不足為奇。自古以來,詩詞中倒有不少寫商的,也皆是些重利輕離別,逐利輕江海的描述。嫁給沈謙之後,才明白在商言商,商場與官場亦無區別,勤勉和謀劃一樣少不得。
隻是丈夫忙得天昏地暗,作夫人的總不好閑得心安理得。自我嫁進府中,沈謙對我三分客氣,低下的人也便跟著十分客氣起來,平時大小事務一概照舊由管家操辦,想是這禦賜的夫人,最好供著,總不能累著。想當初進門三月之時,我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是思索近日作什麼。雖然這沈府是出了名的江南園林,一個月也就逛完了;杭州城處處皆景,也耐不住我天天閑逛。比如現在,我正看著自己新染的手指甲,琢磨著找點事兒做才好。
想來想去,也就是則選侍妾之事較為棘手了。於是在看了半屋畫像,一桌繡樣,和數封薦信之後,我將城南杭州府書記官的女兒柳明月和城北糧鋪的女兒郭湘雲給圈了出來。一個書香門第,一個殷實商家,兩人又都樣貌較好,身段妖嬈,甚好甚好,必能讓夫君滿意。昨日管家來報,說是沈謙昨日從茶場啟程,今日便能到家。我即刻約上兩位佳人午飯後來家中涼亭賞花,待沈謙回來,便可“巧遇”一番,這花香庭榭,水聲潺潺,日光明媚,良辰美景,齊人之福約摸是問題不大了。想著我這一番安排人傑地靈,天衣無縫,不免暗自得意了許久,以至於碧喜看到我端著茶碗徑自抽笑了一盞茶工夫,也隻搖頭走開。
沈謙剛在府中坐定,聽到的便是裴莫彤邀他在花園賞花的傳話。沈謙修長的手指撫過青瓷的茶蓋,微微眯眼,嘴角浮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便起身往花園走去。穿過蜿蜒長廊,廊下池中波光粼粼,丁香淡淡拂麵飄來。沈謙一眼便望見裴莫彤站在六角亭中,輕風過麵,撩起鬢間幾縷落發。亭中人幽幽發怔,連碎發拂過臉都不曾察覺。遠望去,盈盈不堪一握的身子更顯落寞。沈謙心中一陣柔軟悵然,繼續往涼亭走去。
“莫彤,我回來了。”
我聞聲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立刻揚臉給了沈謙一個大大的笑臉。“相公辛苦了,”說著便挽著他的胳膊引他在亭中落座。抬眼向園中一望,隻見那柳小姐郭小姐果然結伴從拱門後走了出來,想是恰好將園中的花賞完,我忙起身迎她們來亭中同坐。沈謙臉色一沉,薄唇緊閉,一語不發。我轉頭朝他笑道:“相公可記得前日我與你提過的杭州府書記之女柳小姐”,轉而又看向郭湘雲,“這位郭湘雲郭小姐,明義糧鋪的小小姐。柳小姐郭小姐,這位是我家相公沈謙。”兩位小姐服身做禮,滿眼掩不住嬌羞模樣,頰上兩團紅雲更是燒得緋紅。我不急不慢給沈謙斟上茶,徐徐到:“今日天氣好,想著園子裏花開,我一人獨賞百般無味,一時興起,就請了兩位小姐到府中同賞。想著相公今天回來,剛好就順帶邀相公一同來了。”說完,抬眼柔柔的看了沈謙一眼。隻見他端起茶碗,用茶蓋捋開兩粒茶芽,似笑非笑地說:“夫人好雅興。”。說罷又抬眼望著對麵兩位小姐,淡淡開口:“不知道兩位小姐覺得這園中花景可入眼?”
“極好極好。”脫口而出的是郭家小姐。果然是商家女人,直接明了。柳家小姐卻微微一笑才緩緩開口:“沈家花園既有大家風範,細微之處又見匠心獨具,想也是城中一等一的好景”,柳明月頓了一下,仿佛一赧,“隻是這園中最美之景怕不在花,而在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