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上過程和方式,都最正確的人。

然而命運總要和她開玩笑——她好運的遇見,卻不能好運的擁有。

眨眨眼,拚命眨下眼底泛起的酸澀之意,孟扶搖看著燕驚塵被燈光拉長的孤獨而蕭索的影子,抿著嘴,在長孫無極掌心寫:我想殺了煙殺。

長孫無極頓了頓,答:好。

無聲的吸口氣,孟扶搖笑了笑。

燕驚塵——我殺了你妻子,隻好殺你師傅做補償了。

燕驚塵不知道這一刻高踞牆頭看他為亡妻招魂的那一對人,在這瞬間做了個關係他一生的決定,他安靜的撒著紙錢,冰涼的青玉罐抱在懷裏,被他的體溫焐得微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抱裴瑗。

那個高傲的女子,終究以這樣的方式,靜靜蜷在了他的懷中。

手底的罐口,霜雪一般的涼,像是去年冬的雪,紛紛揚揚降在燕京城郊的孤山上,他在雪地裏喝著悶酒,滿地裏堆著亂七八糟的罐子——那時他剛剛遇見煙殺不久,“有幸”被他看中收為弟子,最初的歡喜過後,到來的便是噩夢,更糟的是,這事還隱約被幾個素來和他明爭暗鬥的貴介子弟猜著,燕京貴族間漸漸流傳著一些不可言傳隻可意會的玩笑——用曖昧的語氣、狎昵的眼神、竊笑的暗示、猥褻的動作來表達。

那樣的玩笑,是橫在他麵前一堵無形的牆,看不見摸不著,卻那般森冷的矗立在他麵前,他因此遍體鱗傷,卻沒有任何力量來打破它——世人的口舌,本就是世間最陰冷的陷阱,殺人無算,越掙紮越添傷。

然後,她出現了。

繼太淵宮變,上淵建國後,第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他以為她要來譏諷他嘲笑他,便用袖子懶懶遮住臉,卻聽見她在他身側坐下來,也抓過一壺酒,以平日裏她這尊貴郡主絕不會有的粗魯姿勢拍開泥封,毫不猶豫的喝了幹淨。

酒壇喝空後,她將壇子遠遠拋出,看那一線青光穿雲透霧墜入深穀,聽那碎裂聲在崖下回聲尖銳的傳出,然後她道:“我嫁給你。”

他霍然回首,她不看他,輪廓精致的側麵平靜而堅定,這一生的大事她一錘定音,然後她起身,道:“三天後你來下聘。”

他羞於再登裴家門下聘,怕再次遭受一番羞辱,煙殺卻高興,道:“難得有個自願的幌子,其實老夫不在乎這個,你卻臉皮薄,她肯嫁你,你這一生也就完整了,老夫親自給你提親去。”他去了,高高興興回來,說:“準備成親吧。”

後來他才知道,裴瑗用那三天,說服了憤怒的裴大將軍,也和煙殺談過,至於她付出了什麼才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這一生他再也尋不著答案了。

他也永遠不知道,那些名為夫妻卻分住兩院,她獨守空閨就一盞孤燈,看著他院子裏的燈火時的心情。

在那之後,那些流言便散盡——裴瑗的下嫁,是對那些猜測最有力的駁斥。

她犧牲了多少,他便負了她多少。

她愛著他,他愛著那個她,那個她卻愛著那個他。

人生裏多少滑稽的連環套兒,套住了一生的糾纏和情孽。

燕驚塵緩緩的撫摸著那個青玉罐,將臉緩緩貼了上去,那般微涼,有點咯人,像她的氣質,帶刺般的張揚著,冷而傲,不溫良,甚至帶毒,然而隻有他知道,她一生的熱度,都隻給了他一人。

隻是從此以後,那點飄搖的溫暖他的燈火,便被森涼的命運“撲”的一聲,吹熄了。

燕驚塵抱緊了那個青玉罐,慢慢的,蒼涼的回身,牆頭上的人,默然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神裏也生出淡淡的悲涼,連元寶大人都鑽出長孫無極袖子,擠在兩人中間看著燕驚塵撒著紙錢離去,圓溜溜的黑眼睛少少的濕潤了些,想著:想當年,在穹蒼,那隻美豔的黑珍珠……

燕驚塵拉得長長的背影,嵌在孤清的夜色裏。

夜色裏卻有喧鬧的聲音傳來。

有兩個人,大聲的唱著笑著,搖搖晃晃進了巷子,清脆的聲音,敲破這一霎憂傷的寂靜。

“哥啊,再喝……再喝三壇!”

“我沒醉……呃……我沒醉!”

“別……躲我……你這死鬼……姑娘我花似的,你偏躲!”

“呸呸!呸呸!”

花姑娘大聲的唱著笑著,走著歪歪斜斜的“之”字步,眉開眼笑樂在其中,苦了她那個倒黴酒友,極有分寸的小心攙著她手臂,一路歪歪扭扭碰碰撞撞過來。

牆頭上孟扶搖黑線——雅蘭珠什麼時候和雲痕跑出去喝酒了?醉成這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