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手冊
新星
作者：秦螢亮
秦螢亮，女，1979年8月生於北國。有小說詩歌隨筆等散見報章。從2005年起開始童話創作。曾在《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兒童故事畫報》、《中國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等雜誌發表多篇中短篇小說，作品連續被收入2006-2011年的《中國年度童話》、《中國年度兒童文學》等多種選本。
一
荒涼的汽笛聲把秋原破為兩半。我在橋上佇立，火車在橋下穿行，一節又一節露天的車廂，載滿了鵝卵石。我與石頭彼此對望，思忖要去的地方。錯身而過的一刹那，我們隻稍微遲疑，就決定交換彼此的生涯。天上那幾朵閑雲，還來不及留意，我已一躍而下。於是，一塊鵝卵石過了橋，投進寫字樓的大門裏，我坐在車上，去遠方。
二
昨晚我忘了放下窗帷，所以夢見人馬座化為流星，次第來窺我的睡房。直到天穹漸漸印幹幽藍的夜墨，晾出淡白的邊緣，最晚的一顆星來不及遁走，被我捏在手中。
她用忽明忽暗的星芒向我哀求，答應我一個願望。我不知如何是好，亦喜亦懼，涉過黎明淺灘，問詢路人。
街頭紅塵漲合，無人欣羨我手裏黯淡的星星。隻有一名穿舊裙衫的少女涉水而來，被星光留住。我猶疑問她：你可敢向晨星許願？
那女孩低頭想了想，就在原地化為一枝野花。留下我在夢中追悔，醒來，手上猶沾滿了銀亮的星塵。
三
我坐得久了，悄悄移進那本書的插圖裏去。
這是四百年前的春天。溪水潺潺流淌，岸邊細草離離。我隱身在樹後，淡紫的牽牛花，悄悄緣著我的膝攀援上來。生怕驚動了誰，我靜坐屏息，一朵蓮花開在我胸口，一片青苔生在我裙裾。
忽然，一片斷了梗的睡蓮葉順流而下，葉梗上，係一隻宛轉掙紮的白蝴蝶。啊！我正坐在童年時候念念不忘的故事裏。眼看睡蓮葉就要去遠，我情不自禁地呼喚出來：“等一等！我來解開你。”
霎時間，身邊花草驚噫，一本薄薄的書驟然從膝上滑落。睜開眼時，我正坐在窗前的搖椅上，在另一個惝恍的春天裏。
而白蝴蝶，仍在四百年前的那一頁上，隨波去向遠方。
四
那年，我從春日的田野走過。春田與遠天同碧，至今，我仍有翠綠的眼瞳。
那年，我從紅遍的秋山走過，紅葉被西風吹起，至今，我仍有殷紅的相思。
我已嚐遍了那許多輕紅和玉綠，月白和橙黃，故此，現在輪到了這些鉛灰、土褐、赧紫和黯黑。
這些顏色特別苦澀，特別濃重，也特別難以下咽。
痛苦吞咽著，我看見窗外來來往往的，鉛灰、土褐、赧紫和黯黑的人群。
半透明的我，羨慕得流下淚來。
五
這一塊天光，是量著小院剪裁的，落在地上，剛好四角相合。幾塊家常雲影，像午後晾出來的衣被。
我看見鴿群在小院聚憩，隻隻都有紅珊瑚的腳爪，和綠寶石的頸脖。不知何時雲影掩來，小院驀然換了陰晴，而鴿群猶自悠然踱步，消磨著漫漫光陰。而我，隔著玻璃門久望，好像住在櫥窗裏，豔羨地看著咫尺可及的人世間。
六
春末的大巴上，我捧著一紙袋櫻桃，閉目小憩。忽然，身邊有極細的香氣沉浮，是青草與古龍水的味道，記憶的水晶瓶，滲出往事如煙。我用餘光悄悄留意，鄰座是位正襟而坐的老先生，舊式的毛呢西裝，端矜、審慎，鬢角微白，像一張泛黃的英文報紙。這是多年後的你嗎？我好像坐著一輛穿梭時光的巴士，偶然經過了如夢的舊歡。
七
遠來的人，猶在城門策馬盤旋，隻等我鞭梢西指，便向日落處疾馳。
殘陽如血，四野無極，霜風在耳邊掠過，再抬頭時，已是微星在簷角，淡月在林梢。
可是，遠來的人啊，竭盡你的輕車快馬，也奔不出，這幅秋天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