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的校園
散文
作者:朱智啟
母校,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這裏絕對是一個適合上課學習的環境,整個學校都鑲嵌在大草原畫一樣的景色之中。學校是由一個坐西向東的幹打壘大四合院組成,正麵是一片茂密的榆樹林。大概這裏是大慶當時最大的一個園林吧。一到春天,清晨,樹林裏氤氳著淡藍色霧靄,像長長的飄帶在林間舞動,各種鳥兒爭相鳴唱,空氣濕潤清新,走進去就像進入了一個天然的植物園,讓人陶醉。
校園不但環境優美,而且擁有全大慶一流的師資力量。當時給我們任課的老師就有好多是從南方大學裏下放到東北的教授,十年動亂結束後,大都陸續返回了原籍,也有留下來的,但是恢複高考後,也都或考研或留學離開了大慶。那時有一個叫“李大胡子”的數學老師,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很像電視劇《水滸》裏的李逵。給我們上課從來不帶教案,手裏就拿一截粉筆,上課也沒有那麼多講究,老師來,學生必須起立,向毛主席敬禮之類的禮節都免了。進門直奔講台,一句多餘話都沒有,開板就講,整個初高中的課程都裝在他腦子裏。他授課藝術也十分了得,本來很枯燥的數學課被他一講,深入淺出,旁征博引,出神入化,把同學們聽得眼睛都直勾勾的,課堂裏鴉雀無聲。但“李大胡子”有一個毛病,就是正上課呢,就見他突然在講台上來回走動,接著就告訴同學們先進行練習,他有事出去一下。說完就匆匆走出教室。但時間不長,一會功夫又回來了。幾乎每到他課都出現類似的事情。次數多了,同學們就產生了懷疑,有一回,他剛出門,幾個好信兒的同學就悄悄地打開門縫往外看,接著就轉身向大家報告,老師正飛快地往廁所跑呢。當老師再次進來時,同學們都忍不住地一陣哄堂大笑。李老師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很尷尬地也跟著笑了。當時我們都還是孩子,不諳世事。後來才知道,李老師因為性格剛直,勤於教務,曾經被關進潮濕的牛棚改造,最後落下了這個病根。因此,當時東風中學的師資力量盡管很強,但在張鐵生交白卷、黃帥反潮流等一股股“文革”怒潮的衝擊下,像全國所有學校一樣,沒人敢真正地去抓學習質量。違反了這一點,老師就會被打成“臭老九”,學生就會被冠以走“白專”道路的“毒苗”,被狠狠地拔掉。
如果不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裏絕對是產生清華北大高才生的搖籃。然而,“文革”的呐喊和高音喇叭的噪音打破了這裏的靜謐和正常的教學秩序。
“文革”開始後,按照毛主席最新指示,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從原來的小學六年縮短到五年,六年就是初一了。我是1972年下半年轉入這所學校讀初中的,那時教材不像現在這樣多,孩子一上學,書本就滿書包。到中學也不多,文科有語文、政治、俄語(當時靠近前蘇聯的北部邊疆地區,為了今後戰爭考慮,學生都學俄語),理科也就是數學、物理、化學等,但是,課本封麵都是閃爍著光輝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像,無論文科還是理科,每一課前都有一段毛主席語錄。在我的記憶裏,隨著“文革”的不斷深入,從來到這個學校,好像就沒正常上過幾天課,開始是“停課鬧革命”,老師和學生都在狂熱貼大字報、印傳單。後來又是“複課鬧革命”,雖然恢複了上課,但是學校還是以搞運動為主,整天鬧哄哄的,總之,“革命”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有些“運動”對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似乎都刮不上邊,閑下來的時候,就到學校後邊的大水泡子邊上玩。這是一個自然湖泡,橢圓型,方圓有十幾平方公裏,岸邊長著大片大片的葦草,有人走近,就會驚飛成群的野鴨和水鳥。有一年冬天,鑽井隊在湖裏打了幾口油井,又修建了連接油井的棧橋,為湖泡增添了一道風景。夏天,藍藍的天上飄著朵朵白雲,把湖水也映襯得藍汪汪的,湖中坐落的白色井房遠遠望去就像戲水的天鵝……傍晚時分,站在岸邊透過葦草可以看到采油樹和采油女工在夕陽中的剪影。
從此,湖水、井房、棧橋這一油田獨特景觀被許多藝術工作者拍成照片在省市和國家報刊發表。當時我們都還是小孩,哪裏懂得藝術欣賞,卻常常背著老師和家長跑到湖中央的棧橋上練跳水。有一回,我們班裏的“王大白話”說他爸原來是哈爾濱跳水隊的,他幾歲就跟他爸在鬆花江裏練過。大家一聽都很羨慕,就說你給我們露一手啊。“王大白話”也沒客氣,脫巴脫巴跳下去了,結果一跳下去就大呼小叫喊救命,在水裏手舞足蹈亂撲騰。見狀,同學們都慌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時,一個同學突然喊道,你站起來呀!沒事的。他聽後果然站起了身,結果水隻到他腰際。這件事被同學們作為笑談傳了很長時間。
由於整天不正經學習搞運動,把同學們的心都搞野了,後來有些同學開始接觸社會,結交社會朋友打架鬥毆。打起架來講究“單挑”,看誰的拳頭硬、摔跤厲害,就服誰。不久,從大興安嶺下來一批上海知青,被安置在油田。打架的方式也發生了變化,他們喜歡以多勝少,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使東北人吃了不少虧。上海知青穿衣也有特點,當時社會上有句順口溜“吊腿褲子,小白鞋,尼龍襪子露半截”就是形容他們的。這些都被我們停課鬧革命的學生原封不動地引進了學校,一時間校園裏打群架成風。好在我們學校的教師隊伍人才濟濟,有位老師竟然在關鍵時刻露出了一身十分了得的武功,給好興風作浪的幾個刺頭很大震懾。學校的治安環境剛有些穩定,“奇裝異服”又開始抬頭,好多同學回家學著“上海娃子”的樣子偷偷把褲子改得又瘦又短,也穿起了小白鞋。不過,大多數人的白鞋都是舊的,顏色大打折扣,再怎麼刷也是透著褪色的黃漬。於是同學們就自己改進,一是刷白廣告色,這得需要很高的成本;另一種是用白粉筆往鞋上塗,這種方法雖然簡單快捷,但是最多能挺一上午。有時老師頭天放到教室一盒白粉筆,第二天一早就見底了。老師問,誰拿粉筆了,都不吭聲,於是老師讓穿小白鞋的人到前邊來跺腳,結果全都不審自招了。後來,奇裝異服又有了新花樣,社會上開始實行穿喇叭褲、戴軍帽。不知為什麼,軍帽戴在頭上還要在裏邊墊塊小手絹,讓帽頂高出一個圓頂才行。沒有軍帽的就到社會上去搶。那時搶軍帽風行,百姓之間互相搶,搶了也就搶了,但如果搶軍人的帽子,就要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