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遠……”
她哆嗦著叫著他的名字,哆嗦著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沒有呼吸了,他似乎已經缺氧死亡了。
胡蒂顫抖著從床上坐起身來,顫顫巍巍地向門邊移去。
護士正端著托盤來查房,隻看到那女人木訥地向她移來,顫抖著說:“我……我殺了他!我……我把他殺死了!”
她急忙按了警鈴,醫生和護士長神速趕來。護士頓感不妙,奔到陳青遠麵前,隻看到他仰麵而躺,渾身烏青。醫院裏的警衛看住了胡蒂後,她失神木訥的神情突然被什麼驚醒。
她驚叫著,想要衝進陳青遠的病房,卻被警衛攔住。
那一刻,這棟樓這條走廊上所有的病號都聽到那淒慘的女聲。
她大哭不止道:“我殺死了他!我殺死了他——”
陳青遠活了下來。
他隻是短暫性的窒息,緊急搶救後,他好好地活了下來。
而胡蒂被證明有輕微的精神分裂症,留院治療。
葉明珠一直都沒有出現在醫院裏。
因為她正遇到棘手的事情。
麵對離婚時的財產問題,陳青遠的老爸出麵幹涉,他拿出聘請的私家偵探偷拍的照片,證明葉明珠婚內出軌。
在《婚姻法》裏,造成過失的一方,是沒有權利平分婚內財產的,這些照片無疑使葉珠得不到這些財產了。
何況,陳青遠的老爸是一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世故圓滑,有手腕有人脈,哪裏是初出茅廬的關鵬匹敵得上的。
最後葉明珠發狠了。
不讓離婚是吧?
說什麼離了婚也分不到財產是吧?
行!
我不離了,我把這些都賣掉,反正我現在還是陳青遠的老婆,這些都是我們的共同財產。
等分居三年,管他是不是過錯方,都能讓這段婚姻自動失效。
當她帶著細軟,還有變賣的財產去找關鵬時,他卻早已人去樓空。
陳青遠隻是兩眼空洞地躺在病床上,聽著他們家小保姆在耳邊絮絮叨叨,說那是他們家女主人的報應,誰讓她不守婦道,誰讓她變賣家產啊?現在落到無臉回家,到外麵租房子的地步。
因為她根本沒有經濟來源,又沒有謀生的技能,所以,拿著一大筆錢,又不敢亂買房子,就租著房子得過且過了。
這些對陳青遠來講,沒有絲毫意義。
他的目光隻是空洞得要死,所有的一切,跟他沒有一點關係。
他的樣子曾激怒了他的父親,他父親氣得甩袖就走,說:“你要死就死吧,我沒有兒子我還有孫子,我們陳家不缺人傳根延脈了!”
陳青遠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幾乎連眼睛都忘記了眨動。
似乎悲傷到連眼淚都流淌不出來了。
在所有的人都以為陳青遠會在這裏過完殘生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那女士纖細的手推開了白色的門板。
門虛了一個角度,剛好可以探頭看到房間裏麵。
她看到床上的陳青遠後,並沒有立馬進去,而是轉過頭去,彎腰衝著身後的小男孩低語了什麼。
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
她牽著孩子的手,來到陳青遠的床邊。
陳青遠空洞的眼神隻是注視著白色的天花板。
那孩子的眉眼像極了洛離。
兒子都是像母親的,難道他是……
“陳先生,你好,我叫沈若榛!”
陳青遠毫無反應。
沈若榛彎下身,與孩子視線平齊時,對著那孩子微微一笑,笑著撫了撫他的腦袋。
“亮,去曬台玩一下好嗎?媽媽要跟叔叔說些事情!”
那沉默的孩子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聽了沈若榛的話,更是沉默著轉身就向陽台走去。
那孩子沉默得讓人心疼。隔著陽台的玻璃門看著他時,隻覺得那種沉默不該屬於一個本應滿是活力的小孩子。
沈若榛隔著玻璃板看著那孩子盯著陽台上一株小植物的身影。他似乎可以看那小片葉子,看上整整一個下午。
事實上,他就是可以一動不動地看著某個東西,呆呆地看上一整天。
小孩子該有的活力,完全不存在於這個孩子的身上。想起心底就泛酸,看到胸口就犯堵。
“知道嗎?”
沈若榛注視著那孩子的身影,對著毫無情緒起伏的陳青遠說:“他是亮,是洛離姐的兒子!”
陳青遠無神的眼睛陡然間恢複了焦距。
他的耳畔回響著沈若榛最後一句話。
“洛離姐的兒子”,“洛離姐的兒子”,“洛離姐的兒子”!
他轉過頭來看向那個孩子。
隔著一道玻璃,他竟淚使語凝。
“是……她的兒子?”
“是!”
“他叫……什麼名字?”
“叫亮!”
“亮?”
他的唇角浮出一絲苦笑,竟然不是叫家洛。
“是的,是冉亮!”
“冉……亮?”
他不懂,為什麼這孩子姓冉,即使曾被胡蒂收養過,胡蒂的老公也不姓冉!
沈若榛微微一笑。
“亮現在是我法定上的兒子,我和我的丈夫是他的合法監護人。我的丈夫姓冉,就是這個醫院的外科醫生冉焰。”
他閉合了眼睛。再睜開時,虛弱地說:“沈小姐,我想……”
沈若榛搖了搖頭打斷了他:“陳先生,孩子太小了,經不起折騰了。我和我丈夫會好好愛他,請不要再對我提出收養的請求!”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有收養的意思?”他覺得不可思議,微微地震驚。
若榛淡然一笑道:“因為……你正在為洛離姐的死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因為……你得知亮是洛離姐的兒子後,眼裏有光在閃,那種感覺,好像看到孩子就像看到洛離姐。你想收養他,想讓他當你的兒子。但是……亮現在太小,剛剛穩定下來,再生變化,會讓他留下心理陰影。”
“再說,你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去收養這個孩子!”
若榛說:“我不知道你和洛離姐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你們一定是因為什麼誤會,彼此錯過了!”
“為什麼這樣肯定?”
“若不是這樣,她最後清醒的時候,也不會讓我帶她去看你!”
“……”
“若不是這樣,你現也不會這樣躺在床上,不死不活。”
“……”
“洛離姐給你寫了一封信,她交代我,如果你因為她的死而消沉的話,就把它交給你!”
絕食幾天,靠注射營養液的陳青遠陡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那一刹那間,腦袋好像陷入黑暗,眼前也冒出了些許星星,昏眩的感覺令他感到惡心。但顧不得那些了,他迫不及待地用無力的手哆嗦著去拆那封信。
信紙上,是洛離的不大娟秀的字體,似乎是在她病得很重的時候寫的。
青遠見信好^o^:
從你的酒店回來,傷心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嗯,連恨你的感覺都沒有了。也沒有時間恨你,因為醫院打電話來,說我媽心髒病複發,需要做搭橋手術,病得很嚴重,不能再拖了。手術很成功,隻是麻醉的後遺症太厲害,我媽從手術台下來後,陷入胡言亂語的失常中。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麻醉後的病人,會在短時間內陷入幻聽。我媽無意識中,嚷出了你守口如瓶的秘密。
挺震驚的,原來你是怕我受不了打擊一直瞞我!
是不是覺得我寫得輕描淡寫,沒什麼可驚可喜的感歎和修飾啊?
嗬!
大喜大悲後,那些修飾反倒讓人膩味了。
我想……我們今生是無緣了。
可是,我還是很開心!
很開心三歲的時候認識你,四歲的時候天天黏著你,七歲的時候開始假裝討厭你,十三歲的時候心儀你,十七歲十八歲的時候依戀你。
真好!
最純最美的年華,關於你和我的記憶都是美好的。
人生大起大落,實在太驚心動魄。
人活著,就是為了體驗人生百味吧?
不然,“活”字幹嗎要三點水加一個舌頭的舌呢?
就是告訴你,活著,就是這種感受嚐一點、那種感受嚐一點嘛!
就是因為知道真相,所以才托好友帶我去看你,PS了你與我的照片。
唉!
命運啊……
真的不靠譜。
生活啊……
真的味道苦。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真是好個秋啊!
好個大皮球!
我想,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掉了吧?
那我一定活在你心裏了吧?
這樣的話,你就不必傷心了吧?!
所以,親愛的!
我沒死呢!
我隻是先你一步到了天堂,布置咱們的家。
你忘記了嗎?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
我最多等你一百天,你就會來了,對嗎?
你可千萬別幹自殺的蠢事啊!
你要真想不開,跑地獄去了,我可等不到你了!
你不會忍心我一個人再在天上過一輩子吧?
月亮上有個嫦娥了,咱不想搶她的位置不是?
所以……
你與其為我消沉,還不如為我打起精神,幫我孝順一下我媽,孝順你爸爸,還要帶好你兒子。
親愛的!
這些年,我一直在寫劇本,我總結出一個規律,凡是有家庭悲劇發生的愛情故事,都是父母的原因,最悲的是沒有父親的孩子。
寫小說和劇本的時候,總得講究一個“滴水不漏”。
寫的時候,總得揣摩人的心理,所以讀一大堆心理方麵的書,自己都快成半個心理專家了。
所以我發現,父親給孩子造成的心理陰影是最濃重的。
因為男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支柱,給老婆的感覺就是避風港,給孩子的感覺,就是保護傘。
沒有男人的家庭,母親和孩子都比較怕事和懦弱,因為他們從心底缺乏安全感。
而父親不忠的家庭,孩子會很極端和叛逆。
這兩點,咱們兩個分別占了一個,所以不加贅述。
所以,咱倆如今的樣子,還得歸“功”於咱的家庭。
咱們都明白了這個道理,就不要再讓咱們的孩子重複這樣的悲劇。
因為,我們的不幸是父母造成的,那我們孩子的不幸該怪誰呢?
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要再任性下去了。
乖!
雖然我們沒有在一起,可是,都明白,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So……
親愛的!
我先你一步到天堂了!
我布置好咱們的家,等你哦!
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別忘記了我可是最喜歡廚房和菜刀的,你不希望我拎著一把菜刀追著你滿街跑吧?
等你!
一直等你哦!
你可別叫我失望了!
不然,我不讓你進門,讓你在走道裏跪搓板。
你對我哭爹喊娘都沒用!
哼哼!
我就是傳說中的母老虎。
凶得很!
怕了吧?
嗬嗬!
總之,你要是敢再失約,我就跟你躲貓貓,再也不見你了!
你哭都沒地兒哭的哦!
所以,要乖,知道嗎?
好好地活下去,等你我重逢的那一天!
麼麼!
喜歡遠遠的離離
親筆!
那信紙蒙著一層薄薄的光,像風中淩亂的葉子,陳青遠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他看著,竟笑了,笑著,竟落淚了。
“這家夥,怎麼還肉麻得像個小姑娘?‘喜歡遠遠的離離’?酸不酸啊?我起雞皮疙瘩了呀。”
這般念叨著,淚流成河。
當愛已成過去,輾轉回首才明白這世間最感人肺腑的不是“我愛你”,而是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唉——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陳青遠哆嗦著身體下了床,趿拉著拖鞋,向前邁了一小步,隻覺得腦袋暈沉得厲害。
沈若榛上前一步,攙扶住了他的胳膊。
陳青遠微微笑,說了聲“謝謝”。
若榛說:“不客氣,你要去哪兒?”
青遠沒有應聲,隻是向前邁著步,走過那兩排床,經過那排打點滴的架子,來到曬台的門邊,伸了手,將門拉開。
亮還在看窗台上的那盆文竹,盯著那盆裏黑色的土壤,看著裏麵鑽進鑽出的甲殼蟲,正看得出神,也不理會身後漸近的腳步聲。
直到那寬厚的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腦袋。那撫摸著他的人,彎下身來,在那和煦的陽光下,帶著溫暖的笑容看著他,一句話不說,隻是像溫暖的陽光一樣,用有著陽光下波光粼粼質感的眼睛望著他。
而後,他輕喚了一聲……“亮”。
他輕輕地環住了那孩子的身體,像久別的父親,慈愛地擁住自己的兒子……
一片光團下……
她說:“人為什麼要長大呢?我一點都不想長大!長大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行!”他一口承諾道,“我以後就把你當孩子寵,等我們有了孩子,我讓他管你叫姐!”
她吭哧一聲笑出聲來。
“青遠你……”
她笑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別開了臉,再轉回來時,望著他笑啊笑。
一片光團下……
老師的老花眼已看不到遠處,隻依稀看到一對模糊的人影,根據衣著,她分得清性別,就是看不清那衣物主人的樣貌。依稀看得那男子和那女子相擁,而後,那男子興奮地揚起手來,對他們揮手大喊,“她同意給我一次機會了。兄弟姐妹們,等我們結婚那天,大家都去喝喜酒啊——”
大家興奮地叫嚷著:“加油啊,陳青遠,你和洛離可是我們班上第一對啊!祝你們早日修成正果,生一堆小娃娃!”
陳青遠哈哈大笑:“生多了不好養,就生一個好,是男是女都叫陳家洛!”
一片光團下……
細雪紛飛的日子,那個男孩子喜歡著那個女孩子,隻要她開心,他也開心,隻要她快樂,他也快樂。連牽她的手,都怕嚇著他。那個細雪紛飛的日子裏,他與她的愛情很純很真,若細雪落衣,化雪成水,無息悄然。
這細雪紛飛的場景,帶走了這絲沉重。細細的雪在他們相視而笑時,飄落在他們的臉上,細細碎碎,輕輕盈盈,冰冰涼涼,竟有了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