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卻是不欲多說,“沒什麼,你也見不到他幾次,不必害怕。”
陸遠自出了楚睿的小院之後,便往後院尋找程錦而來,此刻見到程錦,麵上升起一抹愉快與激動,趕緊上前,“程姑娘……不,程穀主……不程大小姐。”
他叫了一句程姑娘,想起程錦身份的變化,卻是不知該叫她程穀主還是鎮西大將軍愛女的程大小姐。
程錦聽他變化多端的稱呼,輕笑一聲,“怎的,兩日不見,你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我了?”
陸遠憨笑一聲,此時的程錦身在江寧府,以藥王穀穀主身份示人,想明白了這一層,隻笑道,“程穀主,元帥有請。”
提及楚睿,程錦麵上升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今日客人居多,我無暇理會你家元帥呐。”
她似笑非笑的神色,讓陸遠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慢慢抬頭看著程錦,麵上升起一抹危難之色,“程姑娘……”
程錦雖是唇角勾著笑,可笑意分明不達眼底,“叫程大小姐也沒用。”
說罷,便不再多說,帶著寧兒,徑自離去,可她離去的腳步未跨出去兩步,身後卻是傳來一聲潤朗的聲音,“程錦……”
程錦的腳步頓住,陸遠麵上危難消失,“元帥……”
楚睿一個眼色,陸遠便會意,當即要退下,可剛走了一步,便回過頭來,對著還在怔愣的寧兒使了一個顏色。
寧兒雖是看見了,卻是感知到了氣氛的變化,定定站在原處不離去。
程錦卻是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陸遠,而後轉頭,直直看進楚睿的眼中,“怎的,大元帥還驅使了我身邊的人了。”
楚睿見她清冷的神色,抿了抿唇,“本帥,有事與你說。”
這話語雖是平淡,可分明帶了一層威壓之意。
寧兒見程錦並無其他的反應,隻得微微垂頭,“阿姐,我過去另一邊。”
一時之間,這寂靜之處,倒是隻剩下了楚睿與程錦兩人。
程錦輕嗤一聲,“大元帥有何事?”
其實程錦心中明白,她這般神色,分明是心中有氣,卻也明白,心中之氣,似乎來得莫名其妙,本該沒有理由的,她原本可以笑嘻嘻,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好好認了這求之不得的藥王穀之位,好好找回了這個世界失散的親情,可見到楚睿,便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一聲帶著冷意的聲音,楚睿聽罷,一雙深邃的眸子定定看著程錦,薄唇緊抿,半晌之後,方才開口,“程錦……你在生氣?”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程錦心中火氣更盛,猛地回頭,便想要開口質問他為何隱瞞。
可是這番猛然回頭之後,卻是突然明白自己並沒有理由去質問楚睿。
他本就是皇帝派來江寧府,插手藥王穀之事的人,不論是他做了什麼決定,又對她這個穀主做出了什麼事情,都有他自己的考量,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說,作為一個臣子,他未必事事都能自己決定。是啊,她心中何必有氣呢?不同的立場,不同的決定,不同的態度,不論是隱瞞還是欺騙,不過都是利益驅使罷了不是麼?倘若她自己換成了楚睿,又有誰知道,各自的決定到底是什麼?
這一刻,程錦突然有了瞬間的明白,她的定義,從一開口就存了,不論在鄔終別院的日子,他們如何相處,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是私我的交情,而是利益的綁定不是麼?
而她若是她問出口了了那一句為什麼?為什麼隱瞞和欺騙,是不是很可笑?更矯情?
道理是明白的,可程錦壓在心中,又因著此時的氛圍,並不能入心。她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在楚睿麵前控製情緒的能力。從來都是高估的,或者說,一直以來都是放任的,嘻笑怒罵,喜怒哀樂。
於是,她麵上原本升起的怒氣,在頃刻之間便被壓了下去,拔了撥頭發,不在意一般,“大元帥不是有事要與我說麼?怎的來關心起我的情緒了?”
楚睿看她瞬間變化的神色,明明是氣極的,卻是瞬間壓下,心頭升起一抹不快之意,卻是不知如何開口了。
可他這副神色落在程錦的眼中,卻是有一股他自己得了委屈的模樣,程錦不禁覺得好笑,她幾乎是笑著說出來的,“看來元帥找我是無事了,今日事忙,大元帥隨意,我就不奉陪了!哦,對了,大元帥放心,程錦是不會爽約,言出必行之人,我們之間的契約,還是有效的。”
說罷,她不等楚睿再有回應,嘴角噙著涼涼笑意,便轉身離去。
可楚睿情急之下,卻是伸手拉住了程錦的胳膊,“程錦……”
程錦腳步一頓,回頭,看著被楚睿握在手中的胳膊,“大元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是不懂麼?”
她雖是如此說,可楚睿卻是沒有放開她,“你不走,我便放開。”
程錦氣極反笑,轉回頭,定定看著楚睿,任由胳膊被他抓在手中,“楚帥想要如何?”
平日裏程錦都是一口一個大元帥喊著楚睿,其中更添了一層無人可知的熟稔之意,或者膽大包天,直呼其名,但那都是她正常情緒之下的稱呼,唯有喊出這一聲眾人皆喊的楚帥,方表示了她的心情極度不好。
楚睿的手放鬆了一分,可說要與程錦解釋一番關於她的事情,他卻是無從解釋,畢竟隱瞞的是他,最後決定不隱瞞了的也是他,他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什麼東西。
可程錦隱忍不下去,覺得本該毫無理由的怒氣,卻是被他激起了,將胳膊從他手中甩出來,一雙眼睛直直看進楚睿的眼中,帶了一絲冰冷,“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在見到金針的那一刻開始?”
楚睿默不作聲。
可楚睿默不作聲,完全沒有一句她開了口之後他解釋的自覺,更是讓程錦心中覺得窩火。
她直直看著楚睿,前一刻的機智與自製就這麼蕩然無存了,不可否認,她就想聽一句他的解釋,說一句為什麼他要這麼做,為何隱瞞,阻撓,不聲不響驚天炸雷一般地像處理隨意的東西一般讓她回就回,走就走!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矛盾,更沒有意識到對於非要楚睿一句話的執著。
楚睿見著她執拗的帶著怒氣的麵色,似是放軟了幾分聲音,“程錦……”
他叫喚了她一聲,微風之中傳出的聲音帶了微微的幹澀與喑啞,頓了頓,方才開口繼續道,“你不是想要去藥王穀,如今得償所願,不是應該開心,今日你有了威望,以你的聰慧,定能領起藥王穀。”
程錦看著他,並不因為楚睿的這句話有半分心動,語氣之中反倒有一絲譏誚,“楚帥可當真是好心,瞞了我許久,你這麼說,我會以為你在為我高興呢!”
楚睿皺了皺眉頭,看著程錦麵上的譏誚,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程錦……”
他沉了沉眸,“你能做得好的。”
他說得是一句肯定句,帶著篤定的味道。
可這會兒的程錦心中卻是冒著火氣,哪裏還聽得出楚睿語氣不比從前一般對她的“冷嘲熱諷。”
一氣之下,程錦隻怒氣騰騰,“楚大帥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想必一個月前的金針早就讓你查探出了我的身份了吧,在我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元帥就已經在籌謀如何讓我這個藥王穀的繼任者日後如何成功出現在人前,大元帥這份人情,可不知藥王穀如何感激涕零無以為報呢,也是,助江湖一大幫派找回穀主,如此大的恩情,不知為元帥日後的籌謀省下了多少力氣?”
楚睿聽著程錦劈裏啪啦的話,眼中一片暗沉,他低吼,“程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怎麼,大元帥惱羞成怒了,被我說中了?”程錦退後了兩步,看著楚睿,麵上譏誚,這貨平日與楚睿懟慣了,早就造成了這般膽大包天,有恃無恐的性子。
楚睿皺眉,抬手揉了揉額頭,事情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再聽著程錦口中劈裏啪啦說出來的這些話,他有些頭大,隻道,“你不要亂想,今後便留在了藥王穀,接下來必定還有許多事情,不過你無須擔心……”
有本帥在……這話還沒有說出口,
程錦卻是僅僅聽他這一句,再看看楚睿麵上明顯與她不在一個頻率上的神情,突然心中一氣,一把抓起楚睿的手臂,便不管不顧往楚睿手背上用力一咬。
楚睿暗自嘶叫一聲,疼痛感已經在手背之上蔓延。
程錦感受到了口腔之中傳來的血腥味,猛然驚醒過來,自己的行為有些過了,她猛然甩開楚睿的手臂,順便用袖子抹擦了嘴角,似乎是極為嫌棄的樣子,
而楚睿卻是一雙眼睛銳利地盯著程錦,嘴唇緊抿,眼眸暗沉,可程錦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後,“大元帥,我情緒過度,失控了,想必大元帥不會與我這個小女子計較。”
說罷,轉身便要離開,隻楚睿低頭看了一眼手背上沁出了血滴的牙齦,臉色黑沉得嚇人。
卻是偏偏不為程錦所動。
可程錦跨出去的腳步還沒有離開楚睿的視線,外邊陸遠卻是匆匆而來,“元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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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參加藥王穀大會的,有除了楚睿之外,還有其他五名官員是從京城而來的,藥王穀自是給這些京官準備了院子用以午間休息。
這樣的大會,自是嚴加防範,可是,百密仍有一疏。
在與楚睿的院落隔著三個院落的一個小院裏,一名京官已經躺死在自己的院子裏。
旁子瑜自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楚睿與程錦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在院外安撫一眾見過了屋內的場景的江湖之人。
旁子瑜極力安撫眾人的不安之色,畢竟連朝廷命官都敢下手的人,自然不會顧忌別的人是什麼人了。
看著仰躺在地上的明顯咽氣了的京官,旁子瑜向來溫潤的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可是隻是與楚睿對視一眼,兩人卻是都明白了這件事情的不同尋常,看著另一邊程錦仔細查探劉達的屍體。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院外已經知曉此事的人,裏邊查探已經被確認是屍體的程錦突然對著楚睿大喊一聲,“楚睿,他還沒死!”
先前在院子之中的不愉快,似乎影響不到此時已經進入了狀態的程錦。
那些不愉快,已經隨著閑雲山莊的出事而被置之一旁。
她的驚呼之聲,更是引起了周圍之人的注意力,原本就打算離去的人,各個耳聰目明,這時候,自是聽見了屋中呐喊出來的這句話,雖是聲音微小卻也足以聽見。
劉達分明是已經咽氣了的,院外不少人分明已經看過,如今,怎麼可能還有人說劉達尚未死?
即便這個是藥王穀的穀主,也不能將死人說成了活人,活人當成死人不是?
可楚睿卻是沒有懷疑程錦的話。
隻見程錦依舊蹲在劉達的躺在地上的身子旁邊,急切出聲,“他沒死,你們將他放在床上,多拿幾床被子過來,蓋住,不要讓他的身體冷卻。”
她這麼說著,眾人雖是還有懷疑,可是閑雲山莊的人卻是聽從她的號令,她一聲令下,便有人急匆匆出去尋找棉被,也有人按照程錦的要求,將劉達搬到了床榻之上。
旁子瑜自是聽見了安撫了眾人一番之後,匆匆進來,“錦兒,如何?”
程錦見到旁子瑜,趕忙解釋,“師兄,人還沒有完全死,隻是沒有了氣息而已,他內體被克製住了,但是傷他的人顯然火候不夠,有了偏差,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將他體內障礙的東西逼出,就算不能逼出來,也要壓製住。”
旁子瑜雖是聽她如此說,可卻也親自去探了一番,劉達的脈搏,顯然是沒有了跳動的痕跡,氣息全無,心髒不動,怎麼可能還活著。
程錦不會介意旁子瑜的確認,但是卻也明白,時下水平有限,對於人體是否死亡的確認就是有無氣息與脈搏,不論醫術如何發達,都不能夠明白她這個千年之後的人腦中所知曉的東西。
但形勢危急,她沒能過多解釋。
當即便道,“判斷人是否死亡的最終標準根本就不是有無氣息與脈搏,我現在與你們說的,你們也不明白,但是相信我,他真的沒死,我辦法,讓他醒過來。”
說罷,她不等幾人的反應,卻是看向楚睿,“楚睿,給我兩刻鍾的時間,另外……”
想起如今條件的欠缺,程錦突然道,“內力,我還需要幾個內力極好的人。”
聽她如此認真與急切,楚睿定定看了她一眼,眼中卻是沒有半分懷疑,“好!”
程錦也理會不了多少了,床榻之上的劉達已經被拿來的棉被捂住,原本帶了寒意的身體,也漸漸有了一些溫熱之感,在眾目睽睽之下,程錦毫無顧忌,隻將劉達的上半身脫了一個精光,而後拿出金針,一一展開,就要為躺在床榻之上的劉達施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