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暗了下來,程錦身上的衣服未換,依舊還是那一身清淡的淺紫,隻是換下了原先屍檢的時候套上的外袍。
這一處的營帳之中隻有她一個人,帶著原先屍檢的之後拿回來的東西——血液以及胃內殘留物,這些都是可以幫助她找到解藥的東西。
程錦不知是何人給獅虎營下了這麼一個道,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給藥王穀與楚睿下的一個套。致幻菇,獅虎營中一個隊的重創,混亂與流言,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如今朝廷為了傳國玉璽的事情,對待藥王穀的政策不得不作出改變與調整,這一則流言,一旦響起,造成的轟動已經顯而易見,而人言可畏的道理是人人都明白的。
然而,有一點,程錦一開始是想不通,誰人不知藥王穀的實力,她這個穀主哪怕沒有天下皆知,可卻有一個天下皆知的旁子瑜,但是對方竟然還做出這等事情,不論是多麼棘手的症狀,隻要有時間,便不會成為難事……
可是……為什麼?
隻是這麼想著,程錦腦中便準確抓住了重點……
時間……
時間是一個關鍵,
倘若是按照現有的醫術與方法來講,尋求解藥最好的方式,是找出症狀之因,而後用血液驗出,可是……這樣需要的時間,至少有兩三日,兩三日之後,一旦混亂沒有解決,那麼外麵的流言會演變成什麼樣,程錦不敢想象獅虎營的損傷又該如何,借用這兩三日的混亂,對方又可以將楚睿這個兵馬大元帥如何拿捏,誰也不知……
程錦倒抽了一口氣,因為等著結果而分神想到的這些,讓她內心升起一抹小小的慶幸,可眼眸之中的堅定,卻是更深了一層,不論是藥王穀,還是獅虎營,她都會救回來。
可是,楚睿會是這般被動的人麼?那隻老狐狸,由得別人的算計?
程錦不知,但她卻是不會多想了,今日因此折損了的幾個將士,全部都是因為這件事情而起,全軍五萬將士,如今,出事的將近半數。
為數不少啊。
尋找解藥真的太難,在這個時代,在最簡陋的條件下,來一場化學實驗,直接尋求最快速的抑製辦法,這是程錦能夠想到的最快速的辦法了。
而這,一直以來,都是程錦的強項。
旁子瑜早在屍檢之後便被她攆回了閑雲山莊,閑雲山莊是藥王穀所在地,莊內有許多外邊難得的東西,那些都是程錦需要的,何況,尤其是還有那一隻能夠對血液辨識度很厲害的雪蟾蜍,幫她準備一些需要的東西,眼看著,這種時候,也該準備回來了。
在程錦在營帳之中鑽研的時候,另一邊,展藺與楚睿,還有已經清醒過來的齊勇卻是在另一邊的營帳之中。
清醒過來的齊勇,身上似是被脫了一層力,展藺一整日都與他呆在一處,見到齊勇醒過來的狼狽樣子,便忍不住,一個拳頭湊上去,“齊勇,小爺宰了你,你說你喝什麼不好,竟喝王福給你的無敵燒!”
展藺畢竟是憤怒的,齊勇一個好好的驍勇善戰的將領,怎麼能沾惹上了藥癮,且不說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了,齊勇便沒了活路,而他自己難道不知道,他自己也會沒了活路。
齊勇尚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麼事,被展藺打得一臉懵,可是看到楚睿黑沉的麵色,在懵懂之中回憶起自己今日的行為,方才覺得驚駭不已。
他再一個撲通跪倒在地,“元帥,屬下該死。”
楚睿猶似恨鐵不成鋼,沉聲,“起來!”
將士怎能隨意下跪?
齊勇痛恨自己見到酒便忘了自己的祖宗,可那無敵燒卻是自己抵抗不住的,以為自己每日喝了一些覺得神經氣爽,便每日喝上幾口,哪裏知道,這一切都漸漸變成了一種癮。
可齊勇是個硬漢,幾聲沉痛反思之後,隻向楚睿好好保證道,“元帥,屬下一定戒掉,以後滴酒不沾。”
他英勇果決。
可楚睿隻看著他,口中似乎是低歎一聲,“獅虎將軍的名號滿朝皆知,可也滿朝皆知,獅虎將軍不過是一介武夫。”楚睿頓了一頓,繼續問道,“此次的事情,是蓄謀而為,你可想明白?”
齊勇明顯想不明白,“何來蓄謀而為?”他一個驚愣之後似乎是明白了幾分,“定是那王福,心懷歹念,想要置我與死地,獨占軍功!”
他本就不善權謀,隻聽說了是王福所為,便想到了這一層。
楚睿搖了搖頭,“你果真不適合回朝。”
“從你被封獅虎將軍開始,朝中多少臣子想要與你結親,但一一被你回絕了,此是其一;二是此番西塢山剿匪,你僅僅用了半年,五萬人馬,完成了朝廷頭疼了多年的事情,此番能力,讓人忌憚。”
楚睿尚未說完,齊勇卻是道,“可我老齊能力若此,為了朝廷,出生入死,有何過錯?西塢山匪徒騷擾白姓,屬下竭盡全力剿匪,是陛下旨意所在,老齊為民為國為家,這是當年護國將軍的教導,老齊救隻記住了這一句話,況且,我二十年前被抓從軍,連剛入門的媳婦都尚未看清便被匆匆拉入了軍營,後來家鄉發了大水,父母與剛過門的媳婦全都死了,我老齊尚未奉養過父母,剛娶過門的妻子也隨之喪生,我老齊若是還與一絲良心在,怎能在飛黃騰達之後,忘了他們?”
齊勇語氣激動,不能理解,一雙盡力克製的無神的眼中,已經有了回憶往事的通紅之感。
展藺突然無法做聲了。
楚睿看著齊勇一腔報國的熱血,心中知道齊勇在得知家鄉發了大水,父母妻子失散的時候也恰恰是他凱旋的時候,彼時,承順帝為了嘉獎他,甚至下令替他尋找父母妻子,但依然無果。
齊勇是認定死理的人,入了營,隻有一個信念,那便是守護大晟,誠如他所言的為民為國為家,打得北齊與西涼不敢進犯,打得百年前南下的蠻族全部滾回北方部落,而因為承順帝的開恩,也更加強化了對朝廷出生入死的心。
楚睿麵上的神色有些孤清,從齊勇口中隱忍沉怒而發出的那一句為民為國為家,是他楚家男兒澆灌內心深處,這麼多年堅守的活泉之源。
三人在齊勇的內心噴發之中陷入了沉默,展藺見著他雙目赤紅,即便不能多理解,卻也拍拍他肩膀,四十歲的人了,他還是一腔熱血啊。
可楚睿隻抬頭看了齊勇,目光幽幽看向營帳之外的夜色,“老齊,可你是我部下,太聽我的話。”
——
楚睿跨入程錦的所在的營帳之中的時候,程錦正在認真研究那一堆汙物,一張堆滿了東西的桌子上雜亂無章,放著的是各樣的珍貴藥材,這些是目前軍中尚有哪來嚐試的,楚睿不同醫術,自是不知道這些有何作用。
程錦自是知道他進來了,卻是依舊埋頭在桌子上,未曾理他一份,將楚睿當成了一個透明之人。
楚睿倒也不在意,但是看了看另一邊桌子上一分也沒有動過的飯菜,這皺了皺眉頭,“程錦,你還未用膳?”
程錦不在意,她一旦投入工作之中,便會輕易忘記吃飯這回事,一手在一個小杯子中不知挑著什麼東西,也沒有抬頭道,“你們軍營之中的飯菜,我吃不慣。”
“吃不慣也得吃,你今日進食了沒有?”楚睿語氣之中有一絲強硬態度。
程錦終於抬頭看她,雙手攤著,“大元帥,我很忙,還有,不要用進食這兩個詞,說得好比牲口吃東西似的。”
楚睿扶額,“你要吃什麼?”
程錦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再嚐試下去,恐怕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隻隨口說了句,好似沒有意識一般,“若是有粥,你給我準備一碗,若……”
她本來還想說一句,若是沒有,便不用麻煩了,反正她現在也吃不了,不過卻是因為要小心翼翼挑出那髒物之中的細小東西而需凝神靜氣,便頓住了沒有開口,隻繼續埋首了。
楚睿見她實在無心,但又知曉她脾氣,最不喜在認真做事的時候被人打擾,隻得無奈放縱,可見她眼中沒有一絲疲憊之色,心中也鬆了幾分。
他轉回頭,想要去跟陸遠說一聲,讓他叫人給程錦備粥,可一轉身,方才覺察到,自己堂堂一個大元帥,何時伺候過人,不免搖頭。
可出去的腳步卻是尚未停下來。
程錦正是認真的時候,哪裏管他進來了又出去了,腦中更無自己又喚了一把楚睿的意識。
隻門外的陸遠聽著自己元帥的吩咐,內心暗暗打鼓,這程姑娘,架子可真夠大,軍中的夥食,便是元帥都如此吃,她竟是嫌棄了。
不過既然楚睿都無意見了,他自是隻能去著人為程錦準備一番。
待到楚睿回到營帳之中的時候,僅僅也隻是幾步與一轉身的時間,程錦麵上的表情卻是變了一個變,“總算分清了,如今就等著師兄給我送來東西了。”
見著楚睿從外邊進來,麵上有一絲疑惑,眼底滿滿都是不解,眨眨眼,“你怎的又回來了?”
比起前一刻那個認真得容不得他人打擾半分的人,此時的程錦看起來,反而帶了一股少女的懵懂,尤其是她晶亮的雙眸之中的疑惑。
楚睿唇角微勾,挑眉,“你還記得本帥來過?”
程錦細思,方才回憶起前一刻的事情,輕咳一聲,口中嗬嗬,有意引開話題,隻看著外邊的天色,她實在不能看天色來判斷時辰,看向楚睿,“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戌時。”
程錦雙眸一沉,將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在腦中背了一個遍,再對應其代表的時辰,方才了然,“哦,八點左右。”
楚睿雙眸一展,“八點?”
程錦唇角一勾,“大智慧,你不懂得。”
楚睿卻也沒有深究的心思,隻看著滿桌子的東西,開口道,“怎麼樣?”
開口的語氣裏邊已然沒有了玩笑的心思。
程錦到底也是個認真的人,隻簡單地做報告一般說了自己的的成果之後,方才道,“你放心,這些東西準備好了之後,待師兄將東西拿過來,今夜我就是不眠不休也會替你將解藥研製出來,保證你明日軍營之中再也不會少一個人。”
她說得信誓旦旦,勢在必得神色嚴肅而認真,楚睿隻點了點頭。
可程錦一放鬆下來,便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臉幾乎皺成了一團紙,毫無顧忌地伸了一個懶腰,“大元帥,我堂堂一個藥王穀的穀主,竟然在給你打下手,你說你要如何補償我?”
“補償?”楚睿看她動作豪放,全然沒有女子的姿態。
程錦理所當然,“難道不該補償,藥王穀莫名其妙攤了一把事兒,沒有解決便被你匆匆接到了這軍營之中再也沒有出去過,難道你以為本穀主是免費勞力?”
楚睿長長哦了一聲,口中咀嚼著補償兩個字,方才點頭,“本帥日後定會補償於你。”
“咦?這麼好說話?”程錦眼中驚訝,楚睿隻上下看了她一眼,看著程錦雞皮疙瘩升起,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雙臂,“大元帥的補償我可就不敢要,你隻要保住我這條小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