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並非是閑看落日的美好時刻,程錦自然也不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在此事上,漫天紅霞未退,她也看不到那一刻楚睿留在她身上如同傾注了一生一世的執著與認真一般的視線。

那半輪紅日尚未完全落下山頭,程錦便轉過身,看著楚睿,抿了抿唇,“還要往前走多久?”

雖是這麼問他,其實她卻並非將一切交給楚睿,兩人所在的這個地方,可算是相對較高的,自然也是能夠看得更遠,因而,話問出了口,程錦卻是四處觀看了起來。

四周都是茫茫大山,哪怕登高至此,卻依舊是目之所及,千山盡斷之感,大氣蒼茫,若非此時的狼狽之像,倒是好讓人有一股登高呼嘯的快意。

楚睿將眼光看向東邊之地,再看了看身後又落下了一層的落日,將眼光投放在東邊的一座山峰上,長指一指,“翻過那座山,今日的行程便停下。”

程錦隨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座山並無奇特之處,不過看著天色,是完全能夠在天黑之前到達那一處的,不過,她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沒有忍住,開口相問,“為什麼?”

楚睿麵上沒有了慣常的冷冽,眼裏升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去了你便知道了。”

程錦一噎,皺眉看了賣關子的某人一眼。

楚睿看她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番,程錦似乎是知道他在懷疑什麼,趕緊道,“別懷疑,我能走過去!”

她急於否認的樣子,讓楚睿輕笑出聲,卻是沒有說什麼了。

再往那一座山頭而去,可山中林木繁茂,路程堪堪走了一半,她便漸漸升起一股腰腹酸軟之感,可此時天色也有了暗下來的趨勢,不過,視物視路倒也不成問題,程錦一路上被楚睿拉著前行,可卻是越發覺得力不從心,那一股疲累之感,似乎在全身徐徐蔓延,可她隻更多注意著周圍的路況,隻道自己走了太久而產生不適之感,而此兩人走路的速度都不快,楚睿腳步沉穩,程錦自是也輕鬆了許多,待到終於進入了楚睿所指的那一片山林,繞到其側邊,漸漸往下,兩人的慢慢停下了腳步,程錦看著麵前開闊與突然出現的那消失已久的河流,麵上升起激動之色,轉頭看向楚睿,毫不掩飾愉快的心情,“你怎麼知道翻過這座山的背後會出現這樣的地方?”

比起程錦的激動與不敢置信,楚睿對於眼前開闊之地,抿了抿唇,“我原本隻是覺得這座山比較好棲息而已。”

程錦麵上升起一抹錯愕之色,不太相信楚睿的這一番說辭。

楚睿看她神色,以及她因著長時間的行走而略顯淩亂了的鬢發,手指微動,想要做些什麼,可單單一動,卻是頓住了,而後轉過身,看著不遠處那片水光幽幽的河水,走到另一邊,拿出匕首,削落了大片樹葉,直到地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才看向眼中升起疑惑的程錦,“天色黑了,今夜,便在此處停留一晚。”

程錦看著他削落下來的一層厚厚的鋪了滿地的樹葉,知曉是示意她可以坐在那一處休息。

程錦自是不客氣,走了半日,此時突然停下來了,反覺得身子升起一股不適之感,便不再多想,直接盤腿坐在了那一層落葉之上,看著楚睿忙碌的背影,她心中倒是沒有留宿山野的恐懼之感,反倒是看著楚睿的忙碌有一股怪異感覺,他看著楚睿的背影,突然笑出聲,“楚睿,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的身份互換了?”

楚睿回頭看他,“嗯?”分明是不解的。

程錦卻是盤膝坐在那一層落葉上,咧嘴一笑,“按照話本裏的套路,我就像是離家出走五穀不分的珍貴大小姐,你倒像是事事得為我打算了小護衛。”

她這麼說著,半分沒有羞赧之意,倒是有一股樂於被伺候的感覺。

楚睿手中拾掇著幹草的動作一頓,看向盤膝而坐,坐享其成的程錦,“你可不就是大小姐一個?”

程錦笑,“楚小護衛,今夜,咱們拿什麼填肚子,本小姐餓了!”

清清潤潤的聲音,帶了一股佯裝的任性與傲氣。

楚睿透過昏暗的空間看她,“你倒是懂得享受,半分不客氣。”

程錦輕哼一聲,“有大元帥在,我當然就坐享其成啦。”

程錦並非懶惰之人,一來是今日身子疲累更甚,二來是決定在此處留宿的時候,不待她做什麼,楚睿便已經著手,她便樂得享受了。

這番玩笑,沒有引來楚睿的不滿,程錦似乎也沒有這個意識,許是與楚睿相處了太久,經過上一次獅虎營與齊勇的事情之後,兩人之間,便多了一層無可言說的革命友誼,無須事事交心,可在程錦眼中,楚睿這個人,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可以在許多事情上信任的人。

楚睿環視了一圈,扯過一旁的一隻樹枝,抽出匕首,在樹枝上削了幾刀,一個簡陋的魚叉便形成了,而後,抬頭看著程錦道,“你在此處等我。”

程錦還來不及說什麼,楚睿便把手中匕首遞給程錦,“我去去就回。”

程錦知道他該是去往小坡下邊的河流去捕魚了,她接過楚睿遞過來的匕首,神色中還有一絲懷疑。

楚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隻勾唇道,“你可以在附近收些幹柴火,今夜,需要用到。”

程錦看了他眼中帶著揶揄的笑意,麵色一沉,擺手,“快去,讓我這個小女子看看當朝大元帥如何上得了戰場,捕得了魚,下得了廚房,十八般武藝樣樣齊全。”

她明顯是被楚睿眼中的揶揄惹到了,楚睿也不多做停留,不過,剛轉身有了幾步,便從懷中掏出一個針囊給程錦,程錦眼中生起一抹詫異,“怎麼會在你這兒。”

不等楚睿作答,她臉色一沉,“你怎的不早說,先前受寒了,我給你紮幾針也好!”想了想他要去水邊,又不忘提醒一句,“你站在河邊便好,河邊也能捕到魚的,雖然不大,也足夠我們吃了……今日不要下水,回來,有火光,我給你施針……”

楚睿聽她絮絮叨叨的話語,輕笑一聲,“好。”

河邊離得並不遠,程錦站在此處,依舊能夠看到楚睿離去的背影,見著河邊的楚睿真的隻是站在河邊,當真沒有下水,她才站起身來,看了看周邊,收拾了一些幹木頭以及幹燥的草木,作為引燃的火種,收拾這些東西並不見艱難,待到她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再回到原地,看著河邊的楚睿,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可正是月亮生起的時候,因為月中剛過的關係,空中的那一輪明月雖已不圓,可依舊光芒正盛,也讓程錦看到了那個動作瀟灑的身影。

此時的楚睿,正站在河邊,覆蓋了一層月色光華的河水清淩淩閃著光,而河邊站著一個暗色的身影,他一手舉著樹杈,背對著程錦的方向,看不清表情,可他拿著樹杈捕魚的模樣,即便是站在後麵很遠的程錦,依舊能夠感受到他此時的專注。

程錦看著,便不自覺愣了神,隻在她的視線之中,那隻拿著樹杈的手一舉,而後,沉穩利落將樹杈刺入河水之中,又是眨眼之間,再舉起的樹杈上,已經掛著一條體積算是較大的魚兒。

楚睿一手拿下那魚兒,那動作之間並無半分嫌棄,程錦其實知道,楚睿是有一些潔癖的,那冷然誰都接近不得的模樣,有大半是因了他的潔癖的樣子,可此時看他的動作,卻是並無遲疑之色。

魚兒放下,他拿著樹杈又專注於河中。

程錦不覺輕笑了一聲,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樣的楚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即便是做著這等極不符合他一朝元帥身份的事情,可是,在她看來,那動作之間,一半優雅一半高貴。三分瀟灑,三分矜貴,還有三分魄力,身為男人的魄力。

待到楚睿拎著幾條魚回來的時候,放在寬大的樹葉上,而後,在程錦的麵前,拿出火石,升起火堆,架起簡陋的烤架,程錦方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怎的什麼都會做?”

楚睿嘴角升起一股滿意的笑意,淡淡看了一眼程錦,卻是在翻動手中的烤魚,便是這般動作,因為是他來做,也顯得明亮了幾分。

可程錦分明在他淡淡的視線之中看到了他內心的想法,分明就是“本帥會的,豈止是眼前這等事情”的傲然。

於是程錦嘴巴閉上,麵上升起一抹假笑。

已經完全昏暗下來的林子之中,隻有這一處升起火光,也照亮了周邊,程錦雙眼盯著楚睿手中被翻動的魚兒,那外皮已經生起了焦黃之色,在安靜的氛圍之中,有一股滋滋的肉油被烤出來的聲音,聽得程錦生起一股饑餓與渴望之感。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可這樣安靜的氛圍,卻是沒有讓人生起尷尬之色,程錦一雙眼睛直直看著被楚睿翻動的烤魚,卻是不知,楚睿專注於手中烤魚的時候,已經將她這饑餓的神色收入了眼中,唇角微微勾起。

程錦不會以這等方式烤魚,雙眼直直似是極為好奇地看了一會兒,覺得那魚兒外皮的焦黃之色更甚了之後,她終於抬頭看向楚睿,“好了麼?”

楚睿抬頭,看她一眼,“再等等。”

說著,一隻手卻是拿起另一條魚兒,放在了火堆的上方。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程錦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曆的,即便她能夠在野外生存幾天的時間,但是前提是她會給自己準備好幹糧,何時需要這般親自動手的時刻,且不說連用火石生火的方式都不會,更遑論如此原始的取食方式了。

但見著楚睿的動作,又覺得似乎並非難事,她想了想,心念一動,拿起了一條,也有模有樣一般學著楚睿的樣子,架在了火上,楚睿見她的動作,眉頭一挑,“你會?”

程錦眼神一睨,“小看我?”

在楚睿不信任的眼神之中,程錦大言不慚,“小小烤魚,能難得到我,我若有心,能做出一桌滿漢全席。”

楚睿皺眉,“滿漢全席?”

程錦最是喜歡楚睿這等對她的話不明白時候,又正正經經的疑惑,雖說他這人不輕易相信許多事情,可每每對於程錦口中說出的一些新鮮的東西,都尤為感興趣,恰若此時,他即便懷疑程錦的大話,卻是對她口中的滿漢全席帶著一股興趣與探究之意。

程錦有時候覺得與楚睿說起那些事情的時候,沒有被懷疑,反倒是疑惑之下的信任,心中總會覺得愉快,總也不吝嗇與他講解一些東西,學著楚睿的樣子,翻了翻手中的魚兒,程錦興趣突生,“不知道了吧?”

而後在楚睿清淡的視線之中,抿唇一笑,那雙靈動的眼眸似乎也帶上了一層光芒,“滿漢全席,通俗的說,便是集合了滿族漢族兩個民族的各個彩色,嗯……是一個宮廷盛宴,一共有一百零八道菜,既有宮廷菜肴之特色,又有地方風味之精華,包括燒烤、火鍋、涮涮鍋,兼備扒、炸、炒、溜、燒等製作工藝。口味有鹹有甜,有葷有素,取材廣泛,用料精細,山珍海味無所不包……”

程錦一邊說著,一邊眯眼回味,又將滿漢全席說了一個舉世無雙,充分給楚睿介紹了何為火鍋,何為涮涮鍋,以及從各個方麵說明了一番,認真總結出千百年之後,這個世界上,哪裏的某個吃食,會成為經典之類雲雲。

當然是以她口味為參考和僅知的幾個地方的經典。

楚睿淡淡看了她滿臉的向往之後,眼睛移到她久久不再翻動的魚兒身上,朝著火苗的那一邊,明顯已經被烤焦了,“本帥不知你口中的滿漢全席以及千百年後的經典是何物,不過……卻是知道你手中那條魚兒,隻能委屈被你所吃了。”

“啊!?”程錦下意識手中一動,卻是發現,因著久久沒有翻動的緣由,那半邊魚肉,已經焦黑一片,分明是吃不得了。

再看看楚睿手中的兩隻,色澤明潤,均勻,散發出一股香氣,足足引誘著她。

楚睿看她皺眉的樣子,拿起一條已經烤好的語兒,在程錦的視線之中,放在麵前聞了聞,麵上升起一抹滿意之色,就在程錦覺得這廝要將那條魚兒放入口中的時候獨占讓她吃自己手中這一條焦黑了半邊的魚的時候,楚睿卻是笑一聲,將那條烤好的魚放在了程錦的麵前,“這魚刺多,你小心些。”

平平淡淡的語氣,程錦看著放在自己麵前的烤魚,先是一愣,而後接過,“大元帥果然有紳士風度!”

楚睿不語,看她吃得有些急,似有狼吞虎咽之意,該是真的很餓了,皺了皺眉,“程錦,你該去看看你的吃相如何!”

程錦自是知道的,小心用舌尖推出了魚肉中的魚刺之後,才看向楚睿,“自是比不得那位含之郡主優雅,不過,大元帥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何況,吃相,吃相是個什麼東西,能吃麼?在饑餓麵前,人與人,人與動物,是平等的!合著你餓的饑腸轆轆的時候,還要慢條斯理優雅之際小心翼翼慢慢吞吞地吃?簡直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