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城外的送別,展藺終究是沒有攔得住花聽雙,也沒有得到花聽雙的任何回應,負一身傷痛,被帶了回來,將自己丟在了鍾隱的藥盧之中,不言不語,消沉了兩日之後待到身子恢複了之後,整個人又變回了以前那輕鬆快活的模樣,就像整件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隻是,他們都能明白,那個有事沒事靠坐在樓閣之上往著天空發呆的風流倜儻的展少將,已經在慢慢變了,張揚肆意的笑意,已經是不達眼底的掩蓋悲涼的工具。

程錦站在廊簷之下,看著秋日黯淡的天色之中,坐在楚府的高閣上,往著西邊天空發呆的展藺,抄起了放在桌邊,剛剛看完的信件,走出了房門,往那座楚府之中最高的建築而去。

來到閣樓上的時候,隻聞到了一股慣常的酒味,程錦唇角輕扯,“展少將這是借酒澆愁麼?”

展藺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兩個酒壇,輕嗤了一聲,“程穀主是不是太小看小爺了,借酒消愁這等事,是我會做的?”

程錦唇角微抽,“的確不是你會做的。”而後將手中已經拆封的信件遞過去,“雙雙從藥王穀寄回來的,他們已經到了一些時日。”

展藺沒有接過程錦遞過來的信,隻是拿起酒壇子繼續往口中灌了一口,“不是寫給我的信,有什麼可看的?”

程錦聳聳肩,“不看也行,本以為可以解你相思之苦,看來不必了。”

展藺聽她如此說,還是伸手拿起了放在近旁的信件,神色有些傲嬌的拆開了信件來看,隻有寥寥幾筆,當真沒有提到任何與他有關的事情,便是梁念薇都提到了也不曾提到他,而後又索然無味地放下了已經拆開的信件,唇邊閃過一絲類似於譏誚的神色。

程錦挑眉,“怎麼?失望了?”

展藺似乎也沒有了精力理會程錦的調侃一般,幽幽望著前方,而後,語氣似乎是迷茫,又似乎是深思一般,開口道,“程錦,你與修遠之間,每日纏纏膩膩,已經過了這麼久,難道都不會有煩膩之感麼?”

程錦挑眉,“喜新厭舊,你是告訴我,你已經對雙雙喜新厭舊了?”

展藺並不反駁,隻是道,“從前的修遠,未遇見你你以前,整個人冰寒得如同一隻冰窖一般,這世上的女子,環肥燕瘦,皆是入不得他的眼,甚至,就連殷含之,也與尋常的女子並無多少差別,可從遇見了你之後,修遠就變了一個人一般,好似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我與他初相識的時候的模樣,還有你,當初剛剛認識你的時候,別看著你與誰都能說得了話,可你對誰也都戒備得很,整個人帶著刺一般,可如今,你變了,修遠變了,你們都變了……”

展藺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一般,在程錦的沉靜之中繼續道,“愛情,究竟是什麼東西,怎麼他能將你們都變了,從尖銳鋒利變得柔和溫意,我和她之間,就是變不了?”

程錦聽了他長長的好似沒有邏輯的話之後,終於明白了展藺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東西,是愛情這件事讓他們都變了麼?

程錦不置可否,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我們都沒有變,隻是,愛情這東西,本就是說不清的,就像你與雙雙一樣,難道你覺得你們都沒有變麼?以前,雙雙是何等清冷的一個人,她的心中眼中隻有藥王穀,甚至……可最後,你看她是如何對你的,你自己又何嚐不是,展少將風流倜儻,不知走過多少花叢,最後還不是甘願往藥王穀的這一朵而去?”

程錦說著,語氣似乎也清幽了許多,展藺似乎還是似懂非懂,“那你說,她為何還要離開?”

程錦聽罷,隻道了一句,“雙雙也有雙雙的自尊,不完全是你的責任,也有她自己的責任。”

也許,因為你們都太年輕了,一點一點的波浪,都會以為是人生中的驚濤駭浪,一點一點的風吹草動,就會以為是一場即將到來的兵荒馬亂,在這亂世之中,還是缺了那些未曾經曆過真正的失去的經曆,所以才將那一顆自尊看得比生命還有重要。

隻是因為太年輕,任何一點傷害,都猶如驚天動地一般。

程錦沒有再多說,隻留了展藺一人繼續坐在這閣樓之中。

隻是,走下了閣樓,還差最後一個階梯的時候,程錦突然感覺到自己邁出去的左腳就這麼不聽使喚,突然動不了了,重心失穩之下,幾乎是要直直往前倒去,便是下意識伸手抓住樓梯的欄杆,可依舊是因為抓不牢固而往前倒去,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以為自己就要和地麵親密接觸,最後還是落入了一個穩重而熟悉的懷抱。

楚睿正與四路軍的將領從從外歸來,走到這一處的時候就聽到了程錦驚呼的聲音,情急之下隻運用輕功而來,看到的就是她這般要從樓梯上倒下來的模樣。

感受到熟悉的懷抱,程錦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看到楚睿沉下來的臉龐,隻得笑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的時候,我就是腳麻了而已。”

她隨意出口的一說,楚睿聽了,卻是神色一凜,皺了皺眉,往她腳下看過去,神色之中有些擔憂,又有些急切,“哪裏麻了,怎麼樣?”

說罷就要蹲下來查探一番,程錦見他神色之中的緊張,還不待反應過來,楚睿已經蹲下來,揉捏住了程錦的腳,“哪邊?”

程錦心中一顫,扶住楚睿的肩膀,“已經沒事了。”

說罷,還兩隻腳都各自動了動,表示自己已經沒事了,楚睿雖是站了起來,可依舊是神色有些擔憂地往下看著程錦的腳,程錦想起自己當初說過得,過段時間,再與楚睿說一說自己的身子狀況,可每次話到嘴邊,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該講自己如何開口,楚睿那麼那麼愛她,愛到舍不得她受到一點一滴的傷害,如是知道了這件事情,該是有多麼絕望,也必定會因此而做許多事情的時候都要顧及她。

她一直想著,像現在還正常的時候,就能瞞一時是一時罷,日後端倪出現了,或者更嚴重的時候,再讓楚睿自己發現好了。

可如今看著他這麼緊張的模樣,程錦突然有一種,好像楚睿已經什麼事情都知道了一般,看著他現在這般擔憂的神色,程錦腦中突然升起一抹衝動,“楚睿……”

楚睿抬頭看她,見她眼中閃動的不明情緒,輕聲道,“嗯?”

“其實,我……”

可還不待程錦說出什麼,外邊便想起了四路軍將領的聲音,“元帥,可是出事……了?”

一個了字還沒有完全說出來口,便見著楚睿雙手抱著程錦的腰,程錦站在高了一級的階梯之上,因為身高的關係,將雙手搭在了楚睿的肩膀之上,兩人之間的動作有說不出的親昵,四路軍的將領見此,立刻紛紛做鳥獸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唉,寇淮你看今日天氣如何?”

“不錯,秋高氣爽的季節,倒也適合出去踏青。”

程錦見著這番,在聽著外邊這些人這般說話的聲音,與楚睿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與他們一起回來的,還在這裏跟我摟摟抱抱,大元帥,你肯定被看了笑話了。”

楚睿將她從階梯上提下來,放到平地之上,“要看,也是看夫人與我的笑話。”

程錦癟癟嘴,“今日怎麼都來了府中?”

楚睿也不隱瞞,“北齊與西涼如今雖是有摩擦,時不時在朋門關內外有了戰役,可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近來又有一些異動。”

程錦聽罷,神色微變,“原來如此,你快去與他們談事,我去著人給你們備一些膳食。”

說罷,又要轉身而去,楚睿卻是拉住了她,“阿錦。”

程錦轉回頭,疑惑地看他,“嗯?”

楚睿靜默了一瞬,“不用累著自己。”

程錦怔忪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挑眉道,“大元帥,你這樣的話,我會以為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說罷,不等楚睿反應過來,程錦便施施然離開了,楚睿隻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想起她說得話,唇角微揚,以手扶額,輕輕搖頭,程錦出了門,還不忘與尚未走遠的四路軍將領打著招呼。可程錦雖是坦然,可遇見了元帥與夫人親密的四路軍的將領,神色之中卻是有一些不自然。

楚睿的確是在下朝之後帶著四路軍的將領回到了府中,今日的朝堂之上,可謂也是激烈的爭論,西涼與北齊在朋門關進行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戰役之後,誰也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反倒是像是兩國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

程錦帶了一些茶水進來之後,隻在書房的另一處靜靜聽著幾人的討論,從幾人的討論之中也知曉了如今朝堂之上的變化,朝中之人有人看到了西涼與北齊之間的不和,已經提出了到了這個時候大晟也可以進行備戰了,但是,除了這樣的聲音之外,朝中還有主和,反對備戰的人,已經很多人都預見了,如今國庫尚在空虛之中,開戰必定耗費巨大,還需要準備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尤其是今年的收成並不是特備好。

兩種不同的聲音在朝堂之上進行激烈的爭論,加之承順帝要裁減四路軍的軍餉的事情遭到了四路軍之中各方將領的一致反對,並且陳列出了了許多可能會引起的情況,更是直接讓承順帝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直接以承順帝的怒氣結束了這場超時了許久的早朝。

蕭力是最反對裁減軍餉的,“四路軍本就是大晟對外的軍隊,如是軍餉不夠,軍中的刀劍設備便無法供給,幾十萬將士的糧食都成了問題,還談何對外?”

這憤憤不平的聲音一出來,寇淮也趕忙出口安慰,“蕭力,消消氣,元帥這不是已經與陛下施壓了嗎?這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

“元帥雖是施壓了,可這件事情難免會動搖軍心,你我都不滿了,軍中的將士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又當如何?”張馳冷不丁開口,他雖是個樂觀之人,但是事關軍中事務,也顯得凝重了一些。

楚睿聽著幾人如此說,隻神色微淡,“此時未有最終的定論,你們先安撫好各自軍中的將士,避免事態擴大。”

而後又繼續道,“此事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接著楚睿的話的,是想來比較冷靜的趙鑄,“元帥說得沒錯,此事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日後開戰,國庫的問題。”

如今大晟的國庫並不充盈,倘若到時候因為承順帝的問題,對於軍隊的補給不夠,才是最大的問題,就如前兩年,四路軍也是因為補給的問題遲遲不能深入北方,否則,這麼多年下來,還有北齊什麼囂張的事兒?提及這件事情,便是楚睿,一時之間已經是束手無策,書房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程錦在一旁聽著,也聽出了一個七七八八的大概,腦中回想了一些什麼東西之後,有些疑惑的開口,“倘若是軍糧的問題,如今還是秋季的時候,四路軍的戰場在北部,戰時取糧也是在北部弘行關周邊的郡縣進行,難道不可以在這個時節讓北部種植一些適合季節的植物以備來年用麼?如此一來,既可以促進民耕,還能留待來年備用,不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