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黃昏,宮夫人隱隱感到肚痛,著人去衙門請宮老爺回來,豈知等了許久隻見家丁慌手亂腳前來稟報,說是劉知縣在宮家城南老宅搜出了丟失的賑災銀,當場便將老爺扣下了,此刻正親自帶人朝宮家而來。
聞言,宮家上下亂作一團,宮夫人心知老爺定是遭人誣陷,隻是她萬萬想不到,朝宮家潑髒水的竟是他們委以信任的劉知縣,而更讓她吃驚的是小小年紀看似天真無邪的劉馭宵居然對督辦此案的欽差大人撒了彌天大謊,言說親眼瞧見宮家老爺往城南舊宅運了許多大木箱,誰會想到小孩子竟會說謊,於是此罪坐實。
宮夫人這才徹底明白了整件事情,侵吞賑災銀的定是劉知縣無疑,隻可恨自家竟做了他的替罪羊!宮夫人氣急攻心,當下破了羊水,吵著要上衙門替夫伸冤,管家好說歹說才將她塞進轎子偷運出城,在城外的破廟裏,宮夫人拚了一己性命為宮家留下血脈,那便是此後名動天下的伶人宮徵音。
破廟外的枯樹上落了幾隻烏鴉,它們最是通靈,能聞到死亡的氣息。消息從城內傳來,宮老爺嚴刑之下亦言說自身清白,官府搜了宮家,抓了一幹下人卻不見夫人,眼下正四下搜捕,要將‘人犯’緝拿歸案。
女兒的降生並未給宮夫人帶來多少喜悅,她怕極了,害怕禍及這無辜生命。宮夫人不舍地看著懷中女兒,忽然給管家跪下了:“我夫妻二人在劫難逃,隻是這孩子可憐,若我們不得生還,求您將她撫養成人,請千萬瞞下她的身世。”她愛撫著女兒麵龐,潸然淚下:“為娘不要你報仇伸冤,隻求你平安無憂。”
她朝管家叩頭拜謝,托孤事畢,她理了理衣衫,因著才剛生產完,肚子還未平複,同未生產時無甚差別,她隻身入了城門,決心用自己的死為女兒換一線生機。
衙門正堂內過刑之後的宮老爺奄奄一息,幾個衙役見宮夫人進來,欲要捉拿她,她揚起下巴不怒自威,令他們退到一旁,她端著姿態走到丈夫身旁。
堂中危坐的是欽差大人,劉知縣正在他耳邊煽風點火,目光望向她,極為忌憚。
啪!
欽差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你夫妻二人可知罪!”
宮夫人將宮老爺抱在懷中,湊近了低聲耳語道:“女兒很是像你。”宮老爺欣然一笑,淚落如雨,他深知必死無疑,再多辯駁皆是無用,幸好唯一血脈逃出生天,死而無憾,遂仰頸望著堂上欽差,不卑不亢道:“功過皆有天知曉,宮某無愧蒼生!”說著放聲大笑,笑著笑著便咽了氣。
此時劉夫人帶著劉馭宵匆匆趕來,見宮夫人將已然死去的宮老爺緊緊抱住,哭得肝腸寸斷,劉夫人不忍心瞧,別過腦袋,而宮夫人卻道:“隻恨我夫妻有眼無珠錯信奸人,可是姐姐,我此生真心待過你,你何苦如此對我?”劉夫人無言以對,事實上她一介婦道人家,又能怎樣?難道不是丈夫好,她便也好麼?她終究是懦弱的,明知事情原委卻也隻能默不作聲。事實上,這事之後沒多久,劉夫人便抱病不起,臥床幾年,被掏幹了靈肉,直到去世都不敢再提宮家。
“馭宵,來。”宮夫人朝他招手,他聽話地走過去,宮夫人望著他,滿是同情,指著堂上眾人對他說:“你仔細看清他們,一張張麵孔都透著虛偽陰狠,好可惜你從此刻起便注定亦是如此。”年幼的劉馭宵根本不懂姨娘話裏是什麼意思,隻清楚瞧見姨娘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進自己胸膛,頓時鮮血濺在他身上,他嚇到麵色蒼白,癡傻無語。
劉知縣趕忙將他拉開,他眼睜睜望著姨娘皺著眉頭,像一朵鮮豔的榴花從枝頭落下,她顫抖著躺在丈夫身旁,牢牢握緊了丈夫業已冰涼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