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袞冕威儀(2 / 2)

一句話讓塵埃落定,他終是不得不承認衛良渚的帝位。

天還未亮,衛敖的親軍便撤了營帳,圍宮之困得解。宮門洞開,大行皇帝棺槨從宮山上下來,由衛敖親自護送直皇陵安葬。

她長長歎息,他終於放下了。

當晚,她又到國祠習字,見他同往常一樣,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不禁十分好奇。

良久,他故作沉穩道:“你打點行裝罷,孤放你出宮。”

想到之前的承諾,她問:“陛下是否一早便知那奕國將軍會來?”

他慢慢點頭:“父君一死,皇祖父便病了,孤同叔王必有對陣的一日,那時孤便以未來國主的名義修書奕國皇帝。今日叔王跪在孤腳下俯首稱臣,然不過是身子跪下罷了。”

彼時,她不願相信衛敖有狼子野心,遂不再繼續話題。

他從滿桌宣旨中挑出幾張寫的尚且算作漂亮的,問她:“這些要一並帶走麼?”樣子極其認真。

她想了想,不知如何作答,他搶先道:“不如留給孤當個念想可好?”她默然無語,點了點頭,心中漸漸酸澀,她動了動喉頭,輕聲問他:“可否等陛下登基大典之後再走?”

他背過身子繼續挑揀,默然道:“好。”卻有笑從眉眼溢出。

幾日之後,登基大典上衛敖沒在群臣中向他跪拜,他端坐皇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袞冕華貴,天賜威儀。他從冕旒間放眼望去,今日臣服的眾人,竟不曉得該相信誰。此刻,他下意識想到了一個人,那人會在國祠逼仄的角落裏陪他安眠,那人會對他的學識表現出無盡渴慕,也是那人即刻就要離開,他卻連讓她來觀禮都做不到。

事實上,她雖不能親見,但隔著重重宮苑聽見禮樂時亦是為他高興的,有他在,總覺得宮裏有了羈絆,有了不舍。

然而那夜見他,他並不因此歡喜。

今日朝上,宰相奏請之事乃他授意,然衛敖極其黨羽竟不由分說將此事壓下,他方才明白,皇家網羅天下英才,朝堂之上百官林立,卻無幾人敢憑心而立,他們或是受過衛敖的恩惠,或是忌憚衛敖的權勢,除開與頫煬王黨為營便是獨善其身,鮮有人敢仗義執言。他從不熱衷政 治,當下又羽翼未豐,這皇帝當得著實艱難。

如今,她就要走了,心中更是繚亂。

這一點,她從他今日寫的字上看出來了,橫豎撇捺都力透紙背,且潦草得看不真切。

她偏頭望著他緊抿的薄唇,本該是鮮衣怒馬笑傲紅塵的年紀,他卻被一紙遺詔困在帝國高高在上金碧輝煌的殿閣之中,最明媚的春光照不進雕花鏤空的窗欞,最耀眼的夏陽點不亮綺羅重疊的廣廈,最清涼的秋風吹不開道道厚重的宮門,最輕盈的冬雪落不到纖塵不染的案牘。白日晨起臨朝卻無親政之實,夜間燈下推演卻未能一展韜略,寂寞無助讓他質疑自己與生俱來的尊貴血統,記載治國之道的典籍和他形同虛設的帝王權利一道被束之高閣,巍坐皇位,他不過是具龍血鳳髓佩金帶紫的傀儡。

終於,她不忍,停筆假裝不經意道:“等陛下處境順一些我再走罷。”先前說等他登基就走,如今卻又改了主意,這讓他怔了怔,兀地抬手輕刮她窄窄的鼻梁,替她揩拭那筆墨跡,她癢得笑著縮了縮脖子,甚是可愛。

他忽然感慨道:“孤多希望皇宮能變為你的歡喜城,讓你不再想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