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頭離開我以後的這一段日子裏,我始終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有時候我甚至恍惚的覺得,他並沒有死,他還在遙遠的地方快快樂樂的生活著,而這次意外這不過是他和我開的一個玩笑罷了。我無法相信這樣一個充滿陽光的生命在一瞬間就會消逝得無影無蹤。我試圖忘記這一切,但我做不到,我忘不了他媽媽聲嘶力竭的哭喊;忘不了柯雪氣噎喉堵的抽泣;忘不了照片上大頭燦爛的笑容;更忘不了他躺在那裏,宛若安然睡去般恬靜的表情。或許我太不夠勇敢了,或許是死亡本身太可怕了,可怕到讓人無法逃避,卻又不敢麵對。
“生活還要繼續。”這曾經是大頭勸慰過我的話,曾經換來的是我的釋然與微笑。可我再次想起它時,卻已哽咽難言。因為擺在我麵前的,不是悲花感月的兒女情懷,而是真正的生死離別。這種痛,是我們無法承受的,它完全沒有過程,也完全不會顧及什麼,好像一個善變的孩子,笑著笑著,突然拋出一個殘酷的結局,來的那樣的突兀,來的那樣的始料不及,來的那樣的沒有征兆。命運之神總是不甘寂寞,他恣情的施展他那不可抗拒的力量,摧毀著平靜,製造著波瀾,或許是他怕被人間冷落,或許是他嫉妒人間的喜樂安詳,或許是出於對悲劇的偏愛,他強加給我們的傷痛總是大大超過他播種的歡樂。命運太不公平了,或者說他從來就不曾公平過,因為他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他可以任己好惡決定著我們,而我們對他的安排隻能無條件的順從,卻沒有絲毫反抗的權利。“主宰自己的命運”隻不過是人們無可奈何的精神安慰罷了。
很多次,我都想到了柯雪,想去看看她,可是猶豫再三,我沒有。我不能再勾起她的痛苦了,更害怕我會比她更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我不想讓她帶著滿身的傷痕,再去安慰我,她的創口已經夠深了。讓時間慢慢撫平這一切吧,它用一瞬間製造的悲劇,也許需要用一輩子去償還。
正月十五那天,是星期一,也是我開學日子,我聽到很多人都在抱怨,抱怨著不能回家團圓。而我沒有,我不希望這一天是在喧囂中度過,於是我選擇了安靜,我沒聽從我媽再三的勸說,沒有回家。
我、方寧還有孟菲一起到大頭的墓前去看他,我本以為柯雪會去的,因為我讓方寧叫上她了,可是她沒有。方寧告訴我,她不忍心,柯雪太脆弱了,她承受不了。我沒再說什麼。
我們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周圍隻有風吹過長草的嗚咽聲,和陣陣的抽泣。照片上的大頭依然那麼挺拔,嘴邊掛著笑容,好像正有話和我們娓娓道來,墓碑上清晰地刻著他的名字:沈瀚洋。不知為什麼,看到這裏,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這是他出事以來我第一次哭,淚如決堤。
回到學校的時候,貓哥他們正到處打聽我哪去了,一看我回來了,貓哥一把拉住我,說:“你幹什麼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差點兒錯過了學校的演出。趕緊走吧,不然就看不到咱班的節目了。”沒容我拒絕,他們硬把我拉到了禮堂,剛找好了座位,演出就開始了,貓哥氣喘籲籲的說:“還好,沒耽誤。你要是再晚回來一會兒恐怕連站位都沒有了,你說你……”他還在那裏喋喋不休,而我卻早已陷入了對大頭的懷念。
魏小虎坐在我旁邊,他看出了我心不在焉,就關切地問道:“於凡,你幹什麼去了?怎麼變這樣了?哎,哎,哎,問你話呢,說話呀!”他連問了幾遍,又使勁兒推了我一把,我才聽到,笑了笑說:“沒事兒,可能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吧。”小虎“哦”了一聲就沒再問,接著看演出了。也幸虧如此,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既不想讓我最好的朋友在告別這個世界以後還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不想編造什麼來欺騙同學,辜負他們的好心。我知道我變了,我變得不再會像以前那樣把信口胡說當作家常便飯了。正像很多人所說的那樣,一件事情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
輪到我們班同學上場了,節目是一段兒相聲,好像演得不錯,效果很好,不時地引來台下陣陣笑聲。隻是我沒看清表演者是誰,因為我的眼睛始終是模糊的,我隻見到兩個影子,一個是我,一個是大頭,都隱隱約約的,隻勾勒出淡淡的輪廓,時間仿佛回到了我的高中時代,回到了那年元旦,回到了那難以忘懷的日子。當時的我我忘詞兒了,大頭使勁的提醒著我,可我就是想不起來,事後任憑我怎麼道歉都不行,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麼認真。我忘不了他怒發衝冠的表情,和立誌“再不和於凡同台”時的咆哮……但我們都想不到,那會是永遠的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