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景福等人長年在外經商,為保人財安全,所以行事十分小心謹慎,防範於未然。剛才眾人的答話就是他們預先設計好的暗語。由於對江湖上盜賊土匪的行徑早已諳熟,戚景福和他的夥計有時隻打量別人一兩眼,就多半能猜出此人是否來者不善。從山東登州到浙江蘇州的一路上,戚景福一旦有閑暇時候就會把這些看人的江湖經驗傳授給侄兒戚繼光。戚繼光天資聰穎,一學就會。
一個月前,他們一行人走到南京西北的雞鳴山麓,碰上一夥盜賊在路邊茶棚企圖用蒙汗藥迷翻眾人,但預先被戚景福看穿,戚繼光按照戚景福的吩咐,搶先就擒住了為首之人,嚇退其餘盜賊,才化險為夷。而十多天前路經淮安府時,戚繼光根據戚景福的指點,認出了一名官府張榜懸賞緝拿的河匪頭目。那個匪首帶著四五個人,總在他們車隊前前後後來回暗中打探。戚景福當機立斷,在淮安城裏多逗留了五天,叫河匪在城外空等了數日。結果河匪等得不耐煩了,便撤走了埋伏,另找他人下手。這時戚景福才帶著眾人繼續上路往蘇州而來。戚景福擔心戚繼光所說的道人是那群河匪的同黨,由於上次未得手,不甘心作罷,重新又盯上他們,所以趕去前麵設埋伏。想到這裏,戚景福馬上催促大家加快腳下行程,快快趕進蘇州城避難。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到了離蘇州城不過五裏之遙的五裏亭。這五裏亭是個名副其實的地名,因為這裏正好有近年新建的一座極寬敞的涼亭,而且因為亭邊有一條清澈小溪流過,溪中常有雲霧生成,所以此處也叫溪雲亭。戚景福和戚繼光等人趕到這裏時,一方麵因為前麵趕路累了,另一方麵天空中已經彤雲密布,刮起了大風,眼看就會有大雨襲來,無法繼續趕路,便停了馬車在亭邊,給車上貨物、馬匹和騾子蓋上避雨用具後,人們就紛紛躲進亭子裏去。
戚繼光跑進溪雲亭後,發現裏麵已經有了不少的人在歇息了。讓他吃驚的是,不久前路過的那兩個道士也在其中,而且他們身邊還多了兩個道士。那個少年道士也發現了戚繼光,見他進亭子裏來,竟對他微微頷首一笑。那個少年道士正是“青燈童子”廖寶池,他奉師父陶仲文之命,在一個多月前離開京師來到南京辦事。其餘三個道士同屬青燈的師侄,都是紹興府三清道觀的主持“廣陽道長”姚廣陽的門下弟子。因此青燈的年紀雖小,卻是他們的長輩和首領,那三個道人都圍繞青燈坐著。青燈平時跟師父學習些奇門遁甲、相麵摸骨之術,給別人批算人生命運也能有幾分準確。剛才在官道上,他看到戚繼光在太湖邊不顧風雨地吟唱李賀的詩句,就知道其遠大的抱負絕非一般。
青燈現在有機會看仔細清楚戚繼光的麵容體格,更讓他深深感到一種獨特的魅力從這個少年身上散發出來。他看到戚繼光麵容俊朗,五官輪廓鮮明,下巴微翹——嘴角周圍隱約有了些淡青的胡須——雙頰圓潤,兩耳的耳垂厚實,尤其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夜空中的明星,顧盼之間盡顯靈動飄逸,再加上兩道濃黑的眉毛,真是英氣非凡。青燈還看到戚繼光體魄健壯,骨肉勻稱,是一副天生習武的好身子。青燈看著戚繼光如此風采,心中暗暗稱歎,覺得他宛若一隻躍躍欲試的幼虎,所以這次不禁衝他微微笑了一笑。
這邊的戚繼光不知道青燈的來意是善是惡,見他向自己頷首示意,更覺得心中不安。戚繼光找了個機會,偷偷示意戚景福警惕。戚景福也用暗語知會了各個夥計,時刻警覺異動情況。戚景福一邊假意神情悠閑地擺弄衣服,一邊偷偷觀察這亭子裏的眾人。溪雲亭很大,可以容納二十人左右,現在除了坐在南麵入口處的戚景福自己一行人和北麵的那四個道士外,東麵有兩個商人打扮卻舉止拘謹的男子,西麵是另一群商販,共有五人,正在叫嚷咒罵這鬼天氣。中間是一個頭發和胡子都斑白了的老貨郎,他席地而坐,並且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貨擔子也擺在亭子中央,把亭子中的各路人隔斷開來。
此時的風更加猛烈,亭子四周越來越顯得昏暗了,樹木被風刮得枝葉亂顫,塵土彌漫,眼看著必有一場滂沱大雨。突然間,天空中竟炸響了一個悶雷。大風越來越猛烈了。老貨郎突然開口說:“山雨欲來風滿樓。”那邊坐著的青燈聽見了,馬上接上說道:“老施主的話一點兒沒錯,既然狂風都來了,暴雨也必會來的。”老貨郎聽了,捋著胡須微微一笑,不再說話。戚景福和戚繼光聽了兩人的對話,心裏越發緊張,其他人倒沒什麼感覺,隻知道悶等著大雨的到來。戚繼光很小心地觀察著青燈的舉動,發現這幾個道士漫不經心地挪動所坐的位置,從圍繞青燈而坐的半圓形變成四人坐成一條直線。戚繼光的腦子裏馬上靈光一閃,知道這群道士要有所行動,緊接著救聽到一陣從官道上隱約傳來的馬蹄聲。當聲音越來越清晰時,戚繼光猜到有大約七八個人正騎馬狂奔過來。當那些人馬從滾滾黃塵中現身出來後,亭子裏的眾人才看清楚原來是幾個身穿官服的衙門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