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老破爛就改稱我為兄弟,不再叫我大哥。老實說,被叫慣了大哥,這一改稱,令我挺不舒服的。
從此,我就拉著毛驢車,跟著老破爛走街竄巷,整天與肮髒的垃圾打交道。而小葫蘆在我拉上毛驢車的第二天,他的腳就好了,顯然這家夥在裝病。裝病的結果:老破爛給他也買了一輛八成新的木板三輪車。
我沒跟老破爛撿破爛之前,隻是覺得老破爛是個奇怪的人,他的生活也是一個謎。可我和他撿了幾天破爛後,卻覺得這人更奇怪了,更是個謎了。也更讓我難懂了。
一天, 我們正在一家工廠的廢料堆中淘金,路過一個年近四十歲的臉上有疤的胖子,很嚴肅地問老破爛:“你有照嗎?”
“什麼照?”
“執照。”
老破爛便不回答,隻是笑,諂媚地笑:“大哥。”
“過來!”疤胖子更嚴肅,然後又指著我和小葫蘆:“你倆也過來!”
老破爛乖乖地離開垃圾堆,我與小葫蘆也跟過去。
“這兩個也是你的?”胖子指著我和小葫蘆問老破爛。
“大哥,沒飯吃……”
“少廢話!是不是你的?”
“大哥,看您說的看您說的……”
“我問你!這兩個是不是你的?你回答!”
“大哥,是。”
“暫住證有嗎?”
“大哥,有。”
“拿來我瞧。”
“大哥,忘帶了。”
“瞎說!到底有沒有?”
“大哥,您不認識俺啦?俺是老破爛呀!老破爛呀!”
小葫蘆湊前一步說:“大哥,俺們有,俺們頂頂不蒙人!”
“嗯?”胖子扭頭瞪了一眼小葫蘆,“你是啥東西?我讓你說話了沒有?”
小葫蘆訕笑著說:“俺是說……”
“還說?你算個啥?”
“俺啥也不是。”小葫蘆退後一步。
“啥也不是你就閉住你的屁眼!真是!東山說話西山迸出你這個驢屁股!真是!”
“大哥,他小,您甭跟他一般般見識。”老破爛搶上去說。
“好啦,你也甭廢話啦!沒執照,也沒暫住證,是不?那就罰款。”疤胖子說著從兜裏摸出一個小本子來。
“大哥。”老破爛嘴軟著,身子也軟著,軟著軟著竟“撲嗵”跪在了地上。
“咦?”胖子踢了他一腳,“起來!”
“大哥。”
“起不起?”
“大哥,求您啦求您啦……”老破爛很不情願地起來,卻軟著身子準備隨時再跪。
疤胖子手裏捏著小本子在老破爛半禿的花白頭上拍拍,再拍拍,邊訓話。
初來北京,有些北京話我聽不懂,因為說得太快。我問小葫蘆:“他在說什麼?”
小葫蘆搖著小圓腦袋說:“誰能知道?就像拉痢疾一樣,一拉一大串,誰能知道他拉得是什麼?”
老破爛能知道,點頭頻頻如雞啄米,一臉的諂媚,我很為他難為情,準備轉臉,這時,一眼瞥見老破爛竟從懷裏摸出一個硬盒的萬寶路香煙,塞向疤胖子的胖手。
疤胖子的胖手推了一下:“髒東西甭碰我。”
“大哥,這煙可頂頂好頂頂香頂頂……”
疤胖子卻不接受。
老破爛又從懷裏摸出一盒來:“大哥,俺頂頂不蒙人!這煙真格的是頂頂好頂頂香……”推讓中,那煙終於入了疤胖子的口袋。疤胖子的口氣緩和了許多,最後說:“下回注意!”晃著身子走開。
疤胖子的背影消失了,我問老破爛:“注意什麼?”
“知不道。”
“撿破爛也要執照?”
“知不道。”
“他是哪的?”
“知不道。”
“那你怕他幹嘛?”
“他管俺,反正他管俺。”
“你給他兩盒萬寶路,值得嗎?”
“兄弟,那是頂頂好煙,俺不吃,俺不享受。”
“我是說那煙太貴了。你買的?”
“撿的,俺撿了一條,發黴了,俺不吃,俺不享受。”
小葫蘆說:“發黴的煙頂頂難吃,叔,俺頂頂明白!”
老破爛笑迷迷地說:“發黴的煙頂頂難享受,俺也頂頂明白!“
小葫蘆又說:“發黴的煙頂頂苦也頂頂難聞。俺頂頂明白。”
老破爛笑迷迷地又說:“俺也頂頂明白。”
我卻心想:真是兩個傻蛋!老家夥你也不想一想?你圖了一時痛快,人家那個疤胖子回去發現了原來你是捉弄人家,人家能饒了你?老家夥!還有,小家夥!
兩個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