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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漢祥已有基本的結論,但說個真假容易,說出道理就要斟酌了,等他重新睜開眼時便說:“這是一把老壺,細考也是出自名家裏手……不過,據儲南強先生考證,以為供春當日捏陶,所用陶土均是金沙寺僧人淨手後缸中沉澱的泥沙,純淨細膩,用料之精幾乎不可偽托。紫砂專家顧景周認為,供春製壺‘試焙試燒’,其用火啟窖的工藝已不可考,為後人難以超越……此外,供春製壺的銘文,素來隨意藏頭,不似這把古壺在底子中央刻勒的公正大方,推敲起來,若說它一定是供春捏製,恐怕會有出入吧?”

“唔——解得切,解得切……”古董張原是行當中人,聽陸漢祥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不用一語戳破了。於是,他陪笑說:“先生確屬行家,引經據典,一矢中的。既然如此,老朽隻得厚著顏麵暫時收起。唉,代為寄賣的營生,貨色全由寄賣人說了算,即便老朽覺出一點蹊蹺,也不能不忠人之托。瞧瞧,鬧笑話了不是?”

這幾句話真假莫辨,卻讓買賣雙方能借道下坡。聞海鷗見古董張匆匆收起古壺,正欲離開,便攔住說:“東西既是代賣,總得有個價錢吧?”

古董張麵露難色說:“這,這叫老朽如何說起呢?”

“我有個老首長,可謂壺癡,府上有把類似的東西,做夢都想配成一雙,老先生隻按供春壺報價如何?”

古董張撚著下巴上的一綹胡須說:“做這一行的,玩藝兒被看破了便分文不值。隻是老朽估摸你們也有難處,君子自當成人之美。依照行規,這樣的過手買賣,商家加二成紅利本是應得的好處,可我今天隻報實價,不加一厘‘帽子’錢,這全是先生好眼力的結果。嘍,這把壺主的要價是這個數――”古董張伸出四個指頭,在聞海鷗麵前掌心掌背的翻了一遍。

聞海鷗看在眼裏,略一沉思,便從包裏掏出香港彙豐銀行的支票本,填上數字遞給古董張,然後才問:“老先生既然知道我們有些難處,恐怕也知道這把壺是啥人要的吧?”

古董張又掏出那張稿紙,認真辨別了筆跡,這才點頭稱是。聞海鷗將兩紮現金放在麵前的幾案上說:“晚輩本應持禮晉見才對,隻為行事匆忙一點,這點孝敬請老先生喝杯清茶。先生老臣持重,所托一定不虛,東西盡早代送才不誤事呀……”

“一定,一定,老朽自當親往送貨。”古董張也不多言。

返回的路上,陸漢祥滿腦子疑惑地問:“那把紫砂器是件老壺,可它不值四萬元啊……”

“不對,是四十萬元。”聞海鷗順口做了糾正。

陸漢祥大驚,忙問:“四十萬?這不是把天和地拉成一般高了?”

聞海鷗笑著補充說:“而且是四十萬美元。”

此次重金收壺,實質是行賄某位高層大員,而這種借藝術品無價為由,以古董商人過橋的方式,能讓收授雙方變得合法,所以貨物的真假並不重要。譬如這把古壺,說不定原來就是受賄者家中的珍藏,此刻借出全為行賄者找準對象,等見了舊物回來後,索賄者便知道資金進了自家賬號,一筆錢權交易便不顯山,不露水的完結了。至於價格、幣種,則是用手勢傳遞的,一個指頭代表十萬,手心是人民幣,手背是港幣,手心手背翻一遍就是美元……聽了聞海鷗的解釋,陸漢祥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參與了一樁賄賂的罪行。

於是,陸漢祥憤憤地問:“這不是犯罪嗎?”

聞海鷗歎口氣說:“現行經濟製度是政府依靠政策調整各種利害關係,企業的風險預測離不開政策指導。‘恒興置業’要在市場經濟中壯大,除了自身努力,還要尋找手眼通天的靠山,利益輸送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陸漢祥明白聞海鷗說了真話,而這恰好應證科斯“交易成本”、“產權清晰”與“製度建設”論述的要義,揭示了經濟製度建設滯後,必然造成經濟活動中各個主體的產權界定混亂,結果是社會交易成本上升,而交易成本上升的受益人多是權力尋租者,結果不僅造成社會資源難以有效配置,還會毒害整個社會的道德水準,從而使經濟發展與社會和諧的矛盾尖銳起來。

兩人重回宴會廳時,這裏的熱烈依舊不衰。

聞海鷗和陸漢祥正要回座,卻被一人攔住去路。聞海鷗驚訝道:“啊喲,這不是部裏的劉副局長嗎?”

“瞧你春風得意的樣兒,還擔心你不認識我呢。”說話的是劉太嶽,某部委人事局副局長。此刻,他外放上海掛職鍛煉,據說回去後就要高升了。

劉太嶽見了漂亮女人,就像蒼蠅見了血,握住聞海鷗的雙手便遲遲不鬆,笑容藏著奸妄。聞海鷗連忙介紹陸漢祥與劉太嶽認識,巧妙的擺脫了困境,她說:“真是巧遇,去我們桌上喝一杯吧?”

劉太嶽原在主賓席就座,此時便溜了出來。三人過來時,正聽見丁羽聲議論說:“……相如、文君開過飯店吧?李白、杜甫、白居易,哪個不是美食家?蘇東坡文章了得,可他‘燉肉要肥而不膩,巴而不爛。猛火燒,微火燉,蹄筋不嚼可以吞……’的言論,便知蘇氏也是膾不厭細的人物了。”

曾長慶對提及的古人大多沒有印象,聽到燉肉一說便以為蘇東坡膚淺,幹咳一聲道:“如今誰還在乎豬肉?吃東西最次也得海鮮。海鮮如何又燉又燒?這個蘇東坡不學無術,不能算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