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夏鎖春怨(1 / 2)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無盡時。

一夜風與樹的騷動留給整個院子愈發寂靜的氛圍,屋子裏堆滿的那些賀禮,百裏商良懶得收拾,便極幹脆地坐到了廊前雕花木欄上喝酒。

他斜倚著散發淡淡木香的柱子,一心醉意都在手中那壇酒上。

忘記了是如何從宴會上退出來,也忘記了是如何慌張狼狽地在小妹麵前丟了兄長的顏麵。

唯一記得清楚的是,六月初七,沉水刑。

那個蠢女人……竟是如此的不想活,竟如此甘心將了了性命交給別人來處理。

百裏商良嘲諷般地閉起了眼,仰起脖子的過程中,一張清秀美麗的臉龐在腦海裏不斷放大,一顰一笑都很清晰。

那張臉他看了很多年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看了很多年都沒看膩。

在他心上,其實囂張狠毒都不是那個人的模樣。她的眼眸裏向來清淨亮澈,她對人笑,也是十分溫軟和氣。

她就應該隻是一個善良單純的人,對待感情小心翼翼,對待親人如捧至寶。

而如今她變得如同刀鋒尖銳,是他的錯。是他辜負她,是他將她一點點變得腐爛不堪。

百裏商良懨懨地喝了一蠱又一蠱,心裏原本不敢想的此時盡數痛快在腦子裏回旋,亦帶著不堪的澀苦。悔當時心高氣傲的隻裝得下自己,明明是身體裏流著同樣血液的妹妹,卻將她作一個跟班丫環般看待。

到後來,從隱晦的感情裏開出病態的桃花,到後來,漸漸結出腐爛的孽果。

以為回避就能了結這一切,多麼懦弱愚蠢的想法。

等終將聚頭,那連連錯事總是會跟著來的。

夜深人靜時的夏風,將人拂得一涼再涼,而醉意亦是愈濃再濃。屋簷上的野貓時不時傳開一聲淒惻的叫嘯,月光透過高過屋頂的大樹罅隙投到了貓身,映在黑得詭異的皮毛上,似是給這夜晚加深了一層蒼涼之氣。

百裏商良將手邊喝空了的酒壇發狠地往遠處丟去,就像是要丟掉自己那般,一聲啪哧響,破碎的殘渣濺開了一地。

他帶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醉意扶著柱子起了身來,唇角莫名露出一個笑來,隨即搖搖晃晃地邁動腳步,沿著長廊朝了百裏家主院的方向去。

潑墨的長發在夜晚的風裏,一般淩亂,使得一副人模人樣看起來,竟如一隻丟失了回家之路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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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寂靜,塵風颯颯。百裏曄坐在燈火之下扶額揉頭,連連作脆弱無用的歎息。

夫人柳素前來陪了一會,又離去了。

關於三女兒百裏棠之事,她沒有表示太多,借著燭光半暖,隻是給他斟了杯茶,輕慢道了聲:“我曾犯的錯,一並該是我來承受,那時覺得殺人是多麼泄憤的一件事,如今也說不出不夠徹底這樣的話,罪罰每晚都是入夢。”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柳素的聲音很輕很輕,百裏曄看著夫人的臉,覺得她突然蒼老了許多,連同年少氣盛的性子也被打磨得很幹淨。

柳素的語調續而波瀾不驚地乍開:“百裏棠是你的女兒,這其中我不想插手,可是我失去了一個兒子,再不想失去第二個……”

百裏曄渾身一顫,仿佛被一潑冰水澆灌進腦門,身體一點點涼了下去,從頭涼到腳趾。

“夫人的意思,為夫明白。”百裏曄的聲音顫抖,轉身抬眼看窗外那輪彎月,目光又低回了來。

“為夫再也不會做出對不起夫人的事。”他低聲說。

柳素輕輕笑了笑,高台燒得灼灼的紅燭適時爆出一團星火,光亮在這位已經風華不再的婦人眼裏晃了晃,似有晶瑩聖水要溢出來般。

半響,她垂身告別:“時辰不早了,阿曄早些回屋睡吧,我們的兒子,他未必會來。”

百裏曄朝書桌走出,朝身後擺了擺手:“我還有些話,沒有與他談,所以……他會來的。”

他會來的,百裏曄心中這般想著,嘴角牽出苦笑的弧度,便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子夜涼意森森,已經不再年輕的身體被寒意侵蝕的不時發出幾聲咳嗽,百裏曄看了一會書,又放下,昂首觀今朝的明月,隨即卻覺得了無生趣。

終於在一陣撲鼻而來的酒氣裏重新有了些精神。

他探究性地朝半敞的門縫外望去,一襲繡青紋的水色長袍乍然映在眼簾,帶著渾濁不堪的酒氣。

百裏曄不禁皺了皺眉,才不過一夜功夫,他的兒子竟頹廢至此,看來,他是知道了。

思及此,心底又閃過一陣失望。原來他一向器重的大兒子和那旁出的三女兒竟牽扯到了這般地步。

而問酒過多的百裏商良半分清明半分迷糊地,見腦中所記著的要走的路已經到了盡頭,護著門框搖搖晃晃竟是跌跪了進來:“求……求父親寬恕了阿棠,她說的……那些……都是瘋話,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