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茜15(1 / 2)

說到底我還是要感激邱秋。我跟著她沾過不少的光。我小舅跑出口轉內銷的時候,曾有一個意大利商人送他一套49種顏色的口紅,說是送給他太太,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分辨解釋自己沒有太太,而是很爽快地收下然後送給了邱秋,他知道邱秋喜歡口紅。誰知當時邱秋隻選了最基本的一隻珠光正紅色,於是其餘那四十八隻便全部歸了我。還有就是他出國定居前,讓我來把他屋子的東西收拾一下,他很大方地說,這一次我喜歡的都可以悉數拿走,等清理差不多了,給他打個招呼,他再從那邊委托律師處理房產。那棟別墅的更衣室裏有兩個水晶衣櫥,裏麵全是女人的衣服。我曾對它們垂涎已久,但我小舅卻碰都不讓我碰一下,因為這我曾賭氣發誓自己再也不踏進這別墅的大門,可待我小舅永遠地離開這裏、遠赴異國他鄉後,我還是來了。有一樣東西我很想知道我小舅是否已經帶走,那就是當初他讓我轉贈邱秋的銀手鐲。

仲黎同誌當年回來發現這鐲子還在我手中後不分青紅皂白地對我狠發了一通火。他說尹茜你什麼都可以扣下,但唯獨這鐲子不行。他問我知不知道這鐲子上刻的是什麼字。緬甸文嗎?我當時嬉皮笑臉地說,我可不認識。他很認真地說,這是兩個中國字。中國字?不可能,中國字我怎麼可能不認識。那是半個世紀前一個跑馬幫的中國商人在緬甸給妻子打的鐲子,但由於種種原因,一直沒能回去取,於是鐲子放在緬甸古董商那裏一直賣不用出去。中國商人來打這首飾的那天剛巧是仲秋,所以銀匠問他要不要刻字時,他請銀匠刻上仲秋這兩個字,仲秋是中國傳統意義上幾乎和春節並列的大節,是中國人最在乎的團圓節日,中國商人在這樣一個節日裏遠離家鄉,心裏惦念妻子所以把節日刻在了送給妻子的手鐲上。他寫給緬甸銀匠的是繁體字,銀匠照葫蘆畫瓢的功夫估計差得很,所以很少有人能辨認出這兩個介於花紋和圖形中間的古老中國字。

可“仲秋”這兩個字對我小舅而言卻不僅僅是個象征團圓的節日。他當年望文生義,一意孤行地花大價錢買下這個屯在古董商那裏幾十年無人問津又值不了多少錢的玩意兒,隻因為這兩個字觸動了他的心弦。

仲黎同誌當年對我發完那通火兒後,我把鐲子拍到他手裏。我受夠了,我說誰稀罕這破玩意兒,毫無光澤而且還泛了一層黑色氧化物!我說不是我一直壓著沒給你送出,而是我在家的時候人家壓根就沒回來,本來就隔著一層,送出的人托人送,收的時候也總不至於再托人收了吧。我知道那以後小舅一直用一個小盒子裝著那鐲子,放在那兩扇水晶櫥櫃的最上層。

我去收拾東西時發現這鐲子不見了,我以為小舅 拋下了那些自己周遊五湖四海時給他的秋兒買的衣服卻拋不下這鐲子,拋不下這鐲子上刻在一起的兩個字,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看到那鐲子戴在邱秋手上,非但如此,那層黑褐色的氧化物也居然被她擦得不留一點痕跡,鐲子依然如新,陪著她出席了一次又一次的新書發布會,媒體見麵會,並且閃爍著比鉑金甚至鑽石更出色的光彩。連我的女兒都知道,她的偶像隻戴過兩隻鐲子,一隻是玻璃種飄陽綠,一隻便是這不起眼的小銀環。

那天晚上我同女兒借了她的三本書,女兒問我是不是要睡前看,她說她偶像的不適合作為入門級別新粉絲的枕邊書,因為這些書時而意識流,時而又回到糾結的現實中,既催眠又能讓你失眠。我很虛心地請教女兒:那麼你認為應該什麼時候看?回曰:拿出一天當中你精神最集中的時間看,至少第一本這樣。我沒有聽女兒的,那晚我用了兩個半小時看了邱秋的半本書,然後,很順利地入睡了。睡眠對我來說從來不是難事兒,就像我小舅說的,女人到我這個年齡還能擁有一覺到天亮的好睡眠不是沒心沒肺就是上輩子積了不少德。那晚睡是睡著了,但極少做夢的我卻夢見了邱秋。

夢境中是輕微震顫的火車車廂,窗外是暗夜。火車過山過水,過遠遠近近的墓碑和墳塚,也過那一個個長長的隧道。邱秋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男人的臉始終模糊。

漫長的旅途。不變的空間。而時間則在不停地變換。不變的男人同不斷變化的女人之間忽冷忽熱,他們沒有任何征兆地翻臉,然後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