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再寫信去總是被退回,說是查無此人。後來母親要他當兵,母親說,男人就應該在年輕的時候當幾年兵。一個曾經從兵當到了軍官的丈夫讓她失望透頂,她卻還是把兒子送進了軍營。就這樣,雖然都是當兵,他和女人卻在彼此的生命裏缺失了四年,她那時已經去了三局,她在那嚴格控製對外交往通訊的組織裏瘋狂地往外寄信,她幾乎把信寫給曾經所有的同學舊友,問他們知不知道羅天的下落,問他們和羅天還有無聯絡,那些兒時的夥伴都覺得她可笑得很,她自己不就是羅天最好的夥伴麼,她這裏都斷了聯係,誰還會知道。她撒了個巨網,到頭來卻顆粒無收。他這邊則是心急火燎地想回廣州一趟,無奈母親極力勸阻,說是再等等,好歹讓風頭過去,不然盤查起他的家庭曆史來,母親風裏雨裏托的關係就算是白搭了。他當然知道母親的苦心,母親為他做所有事的速度都是快得不通情理,而且順利地不通情理,他想不通也不敢去想母親背後究竟付出了什麼,他隻是告訴自己,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母親犧牲了一切所為他換來的生活現狀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了。所以他去廣州的行程一拖再拖,直到有一次,他的戰友去廣州出差,才受他之托找到了曾經那所野戰醫院的新地址,找到了女人的父親邱伯伯。從此他倆又恢複了通信,又看到了彼此心心念念的字跡,見字如麵。
兩個人惆悵了一會兒,卻又馬上慶幸起來。還好他們現在重逢了,還好那曾經的兩地相隔沒有毀了他們反而加深了彼此的感情。
火車慢吞吞地開著,他倆卻在回憶裏飛奔了幾十年。 她說,這火車永遠開不到終點才好,仿佛換個地方,就接不上剛才的話頭兒了。
蚊子咬得他倆渾身癢癢的, 周圍越來越安靜了,月也上了中天。 女人說自己覺得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曆了,再也不會有把那麼長時間裏發生的有趣或無聊的事如此詳細地講給一個人聽的機會,而且對方還能那麼專注那麼投入地在聽,你每還原一個成長中的場景, 對方的眼神都會告訴你,他已穿越回你所講述的時代,就像一個失憶的人找回了從前的自己。
我夢裏的他倆說了很久很久才開始有了些困意,於是就在座位上湊合著睡,無奈腿伸也不是,彎也不是。他們換了兩次姿勢,起初是背靠著背抱著膝蓋睡,後來他仰著臉,她倚在他肩上睡,在後來,他墊了個軍用書包伏在長椅把手上,她則幹脆枕著他的腿。 鄰座有人說:“還都是穿軍裝的呢,注意點影響啊。”
兩個人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彼此看了一眼。那人又說:“喲,軍裝還是四個口袋的呢,瞅著你兩年紀也不大大,這身兒軍裝準是從哪裏弄的吧?”
“才不是弄來的呢,”男人指著女人說,“她都是參謀了。”
“參謀?”那人顯然不懂“參謀”算是什麼級別的官兒,“你們能參謀個啥啊,整晚上說話不停下,不就是參謀著怎樣多接幾個吻?”
他倆反而樂了,男人說,沒錯怎麼著吧,女人卻懶得搭理那人,一手揉這太陽穴,一隻胳膊已經墊著頭趴在桌子上。
女人再揚起臉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成年的邱秋。她說寫東西寫得頭疼,而男人不讓她吃藥。那種白色的小片片,對時常偏頭疼的女人來講,也是熊掌,也是砒霜。男人不讓她吃那玩意兒,男人說那樣久了胃會出血,可女人說,再不吃頭就要裂開了。男人說,忍三十分鍾,一切就過去了,每次都是這樣,而你,也將重新複活。女人幾乎是哭喊著,三十分鍾?可我要一秒一秒的挨,神經秒秒都在痙攣,伴隨著劇烈的惡心。我惡心!我知道你惡心,你確實很惡心,發起飆來夠人受的。男人說著去按揉女人的太陽穴,女人一揮手推開他,我的藥片呢?你藏到哪裏去了!我剛才不管眼睛閉著還是睜著,右側眼睛都有光圈,一會光圈沒了,左側就會疼的更厲害!必須這會兒把藥按上,不然一會兒就要命了。我知道,男人說,你已經給我描述過一百回了,血管痙攣性質的頭疼沒有好法兒,隻能忍。男人還說,無論如何我不能看著你用這種小白片把自己吃死。女人留著淚說,要你管。你跟程殊去澳門的那段時間,我吃了一百片不止。現在偶爾吃兩片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