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帶進廣州軍區情報部第三局後所聆聽的第一條教誨是: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講的不講。在三局,所有進來的人都要查祖宗三代,所有出去的人都要經過相當長的脫密期。無論是教員,還是學員兵,在這個隊伍裏都幾乎是按相當的男女比例招收入伍,因為,對外的戀愛乃至婚姻關係對於我們而言都是不被允許的。
那是一九七零年二月,我告別了父母,和一幫年齡相仿的部隊子女一起,被一輛帶拖鬥的大卡車拉到了廣州軍區後勤營房部的招待所,接下來的三天裏,這些少男少女被各個分部陸續領走,最先走的是一批文藝兵,接下來是衛生兵、通信兵……到最後,隻剩下我和一個叫楊梅的女孩。招待所的人嚇唬我們:你們兩個疙瘩豆兒怎麼還沒被領走,別是要退兵啊,楊梅哇得一聲哭了。又過了兩天,一個姓孔的教員把我和楊梅也帶走了,我們換上嶄新的軍裝,跟著孔教員上了另一輛卡車,才知道自己是被三局錄取了。
從此踏上一段嶄新的征程,開始了一段不尋常的經曆。
車子在顛簸的土路上行駛了近兩個小時,來到了一個很荒涼的地方。一個小門的匾牌上寫著:廣州軍區情報部。在這裏, 我融入了一個新的集體,40個新兵被分為男女兩個班,女兵統一地被剪成“劉海不過眉毛,後梢不超耳垂”的短發,然後所有人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新兵訓練。起床哨響五分鍾內穿戴整齊並把所有被褥打包後集體出操是難不倒辛雨的,盡管那會兒外麵還是濕冷濕冷的,大夥兒圍著操場跑了幾圈後天還是黑的,不斷有人莫名其妙地被絆倒,摸不清原因地摔跟頭,大冷天從熱被窩裏爬出來的人都是最不好惹的,有人開始罵娘,說這是什麼操場,這麼凹凸不平的,還有人罵罵咧咧地出列了,因為被後麵的人踩掉了一隻鞋,摸黑找鞋的成功率幾乎等於零。這時班長扯著嗓子喊:“不許掉隊!快跟上!”那掉鞋的也隻得一腳高一腳低地跟著跑。就這樣一圈一圈的跑下來,天邊漸漸有些發白了,大家才看清楚,操場上亂七八糟地躺著一地的花花腸子,那邊一條枕巾,這邊一條被子,都是背包打的不嚴實中途掉下來的,還有的人背後拖著掉出半截的“大長尾巴”,怪不得有的人越跑越輕鬆。
我們這幫小兵們天天盼著去炊事班學廚。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靠近食物就等於靠近幸福。更何況,學廚期間不用出早操,所以,真到了要去學廚的時候,盡管大家得淩晨三點起床去做幾百號人吃的饅頭,可沒有誰有過半句怨言。然而,從最初的新奇、好玩到麻木厭倦僅僅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連班長過來檢查的時候,情緒上也是不耐煩的。她把一塊麵坨拿在手裏一掰,說:“隻要看到這些大大小小的洞眼,就還得繼續揉!”於是,一幫女兵繼續強忍著瞌睡做著千篇一律的動作——揉麵。她們不約而同地佩服起終年在這裏勞碌的炊事兵們,他們天天年年起早貪黑,幹著重複重複再重複的活計,卻依然做得勤勤懇懇,有滋有味。
經過三個月的新兵訓練,四十名學員兵迎來了他們的第一次野營拉練。他們個個背著打好的行李包,外加一支七斤多重的長槍,步伐整齊地經過沉睡中的廣州市。他們大多都是十四、五歲的年齡,再次見到自己出生、長大的廣州市時,眼裏不約而同地留下了溫熱的東西。但與此同時,這些小大人們又為自己不到一百天的蛻變而自豪:這會兒,他們的背包已打得相當好,不會再有人邊走邊掉出東西,也不會再有人中途出列找鞋。他們現在是一列訓練有素的軍人,卻還尚未老到兵油子的地步,所以這時的步伐是最好看的。穿過廣州市又走了五、六公裏,班長安排大家臨時臥倒,可就在倒地的一瞬,本來安安靜靜的隻有腳步聲的隊伍裏,卻稀稀朗朗地傳來幾聲“哎呀”,因為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有人臥到了一攤牛糞上,有人趴在了小水坑裏。大夥眼巴巴的望著跟在他們後麵的食物供給車,心想走了這麼久隻發了一次食物,看來這大家夥不到救人命的時候也就是個擺設。十分鍾後,當班長喊全體繼續行進的時候,不少人已經睡著了。
再回到部隊營房的時候,所有人的腳掌都走出了水泡,當我們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各自那八十公分寬的小床放下蚊帳時,已覺得這個小空間宛如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