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瑤珈,綠衣撲通一聲跪到馮昭腳下,領罪道:“請郡主責罰。”
她頭垂得很低,馮昭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卻能聽出她語氣裏的委屈。
隻是這份委屈……
馮昭慢慢的端了茶碗,撫著碗蓋,摩挲起來。
她的目光隻落在杯身,看著上麵枝繁葉茂的花紋,隱約記得,這套杯子,一共六盞,是閔江總督進貢的,那時,她十歲,閔江總督的夫人帶著孫女進宮給太皇太後請安,有意留孫女在宮裏陪她作伴。
其實,作伴不過是個晃子,她那時候小,並不明白,可太皇太後等著閔家人走了,笑把她摟到身前,跟她說,閔家是想近水樓台,作伴是假,有意讓閔家的孩子接觸皇上是真。
那時,她對劉憲並沒有什麼心思,可太皇太後摟著她親昵的說,“我老了,守不了你幾年,可在我閉眼前,誰要是敢打你的主意,給你找不痛快,姑祖母一定不會答應。”
時間轉眼過了兩年多,可這會兒想起,當時的情形,好像還曆曆在目。
景睿八年,閔江總督因貪墨被查,牽出其結黨營私,內宅私放印子錢,放縱家奴,強搶良民,為禍一方,民憤激慨,引發暴亂。
朝廷為安撫民心,派了當時的閔江知府攜同兩江按察使共同審理此案,平息暴亂,安撫民心。
當時的兩江按察使祿示明是個雷霆手段的人,從接到詣意到平息民亂,再抄撿閔江總督府,處決閔江總督府一眾人犯,前後僅用了半月時間,風頭勁蓋當時的閔江知府,轉年便被調到江蘇,進了布政司衙門。
她其實並不關心閔江總督一家,可每每牽扯到那一家的事兒,綠衣都會積極的跑到她跟前來,精彩紛呈般的講給她,瓊琚那麼綿軟性子的人,還要打趣她一句,“真不知道你在哪兒聽來的八卦,搞得跟親眼所見似的。”
當時正值春風拂麵,愜意悠揚的季節,她貪了傍晚的夕陽,坐在院子裏一邊賞景,一邊聽著她們打鬧,竟笑得沒心沒肺。
可是現在回憶起來……
馮昭嘴角依然有不自禁的笑意流淌,隻是比起當時,她的那點笑,怎麼看,都多了諷刺。
綠衣有錯,跪著不敢抬頭,心裏忐忑不安。
內室僅兩人,馮昭不開口,她的罪就沒法領,氣氛就顯得緊張。
綠衣伺候馮昭也有幾年了,以前也不是沒犯過錯,可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般,認了錯,郡主沒句話,就讓她這麼跪著。
這種感覺,比打她,罵她,罰她,讓她沒臉,還惴惴不安。
綠衣忍不住想要打破這種靜默,動了動唇,便道:“郡……”
“主”字還沒出口,久未出聲的馮昭,竟似心有靈犀般的開了口,“綠衣,你娘家還有什麼人?”
娘家?
賣進宮的女孩子,哪還談什麼娘家?
綠衣原是其羽館裏心思最靈活,嘴皮子最快的人,可這會兒,她腦袋好像生了鏽,嘴巴也被人上了盾,吱唔兩聲,愣是沒吐出一個字來。
可她猛然抬頭看向康寧郡主的表情,卻不可掩飾的流露著驚愕。
馮昭漫不經心的迎上綠衣眼裏的驚愕,手依然在杯蓋上緩緩撫摩,說話時,語氣與她臉上的表情一樣,無法讓人分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