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所愛,盡長安(微小說)(1 / 3)

(1)

已經是秋天了,天氣不覺間涼了起來。

那些夏日裏開殘的花,化作一地零落,隻餘下些尚可憶及的香豔姿容。

嗬,自古繁華轉瞬成空。在夜長安眼前,又浮現那出年那個羞怯如畫的人來,那,也是多年以前的故事了。她讓他看遍了整個長安的風情。

於是,從此,流火爍金,便是再怎樣的繁華與落寞,都入不了他的眼。

彼時,寧舞靜才15歲,卻已經是海棠春的當紅花旦。那時姿容,隻是柔柔弱弱的,像一株剛開的花兒,沾著露水,總是在胭脂彌漫的地方長大,也不見半分豔麗。那花兒將放未放,隻留幾縷淡淡的香氣,縈繞於鼻尖,不濃鬱,卻彌而不散,倒是叫人驚上一驚。

她有細腰,那麼細的腰,果真像書中說的不盈一握,趁著盤起的如雲的發髻,就多了幾分風雲嬌態,似一朵顫顫巍巍的清荷,直逼人眼,讓人無法忽略。

那時她在雪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憑著細腰,仰俯間,便能奪人心神。待跳到酣處,觀看的人便覺得那是一朵花,在半空中徐徐綻放開來,是刺痛人眼的驚豔。於是,那年雲台比舞,她代表海棠春出賽,夜長安是大賽的評委之一,夜家是長安城的首富,而夜長安,年少風流,文采不俗,又是家中獨子,放著大好的家業不繼承,隻沉迷於鶯鶯燕燕。可是,他也彈得一手好琴。

因此,今年的比賽,便不同與往年了。比賽的規則很簡單,就是隨著夜長安的琴聲起舞,勝出的人,就是魁首。這就要考選手對音樂和舞蹈的理解了,而非一般的技巧可言,並且都是同一首曲子沒有難易之差,嬌紅軟綠,伴隨著嫋嫋的琴音,舞衣飛旋,水袖輕揚,確實動人。那簡直彙聚了整個長安女子的風情。她被淹沒在人群裏,那麼多繁複的衣服和飾品,將她的白衣襯托的瘦弱而蒼白,被他人的此起彼伏遮蓋。那細腰,便是柔媚如柳行風中,亦不為人知。

仰身,長袖如練,憑空飛了起來。那麼長的袖是姐妹們用極好的蠶絲連夜趕出來的,竟無半點重量。她們說:“舞靜,你若能獲勝,我們便可脫離這煙火之地。”

她縱聲歌唱:“方美人兮,哀花泣花,方知音兮,不得故人……”那聲音連著她的舞姿,連著她的長袖,迎著他的琴音,以一朵花的姿態,嫋嫋娜娜地開出來了。

眾人的眼睛一亮,那份清新素雅,那份從容淡定,從白衣女子的周身流瀉出來。這哪是一名流連之煙花之地的女子?這明明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佳人。

夜長安的眼睛也亮了。沒錯,他剛剛彈的是花開,而不是姹紫嫣紅,隻是一朵雨後的梔子花,眾女子隻知花開,卻不解其深意。他在琴聲中哀知音難求,不料卻被這女子看了個透徹。

寧舞靜的舞,羅衣飄飛,長袖交舞,儀態橫生,便縱有其他千種風情,卻奪不走她半分自在。

那比賽,寧舞靜勝了。勝出的女子可以向評委要一樣東西。寧舞靜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夜長安的琴,那是千古名琴——焦尾。

人皆認為,煙花女子皆貪心,會要了這寶貝。

寧舞靜看著夜長安,輕輕地開口:“我可不可以要你腰間的半塊玉?”

(2)

夜長安連續五天沒有來過煙花之地,外人隻知道那塊玉是玉中極品,價值連城。隻有夜長安自己知道,那玉,本不值錢,怕是連那焦尾琴的萬分之一也抵不上。這幾日,他連續做著同一個夢,夢中的寧舞靜,一襲白衣走向自己,她輕輕地開口:“我可不可以要你腰間的半塊玉?”她的姿態那麼美,那麼清新。仿佛是有幽穀裏的蘭花,向他吐一口氣也能醉了他的心智。

他開始恨起自己來,自己為什麼不是那半塊玉,若是,豈不就能與她朝夕相對?肌膚相親?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長安的春天頓時在他眼中失了顏色。佳人兮,水一方。溯回從前,溯遊從之,自此,魂留夢中。

夜老爺在聽聞這風流韻事之後,大怒起來,把夜長安從酒壇旁拎起來,從前所未有的姿態,一盆冷水潑了過去。幾乎是用吼的:“逆子!你這逆子是要氣死我嗎?!”

夜長安抬起頭,迎著父親刀鋒似的目光,方才醒過來。

“逆子!你快去把那快拿回來!快去!”夜老爺氣得臉色脹紅。

可夜長安的性格,也很倔強。本就生在富貴之家,自小便見過種種氣勢,又怎會輕易被唬住,夜老爺看著兒子那眼神與自己年輕時一般無二,終是歎了口氣,說:“長安,拿回來吧,那可是你未婚妻的信物呀,雖說她目前生死未卜,但也不能負了人家啊!”

突如其來的未婚妻令夜長安的思緒陡然亂了起來。

夜長安的未婚妻,於十年前流落江湖,失去音信,所能證明她的唯一信物,便是半塊玉,玉上刻有“長安”二字,與夜長安的玉合並便是完整的一塊。

那時,夜老爺家道中落,被自小定親的嶽父摒棄。奈何,夜長安的母親卻誓死相隨,怎料眼光極為刻薄的嶽父,依然看不起貧賤的女婿,暗自生出歹意,設計陷害夜老爺謀害人命。

縣官不分青紅皂白,判了秋後問斬。

而夜長安的母親,雖養尊處優,性格卻極其剛烈,獨自一人去擊鼓鳴冤,被當時擔任長安史的主父偃看見,才明了。

自此,兩家以斷玉為信物,約為婚姻。

可十年前,聖上降罪,主父偃跳樓而亡,五歲的女兒也自此失了音信。

那未婚妻,明舞靜。

(3)

華燈初上,胭脂的香氣已經飄散到了長安的各個角落。

她在燈下舉起那日在夜長安那裏要來的玉,隻見得那半枚玉在燈光下隱隱透出一朵梅花來,那梅花旁,有兩個字——舞靜。

她一愣。

“舞靜,怎嘛還不快點?”久不見人的掌事阿姨耐不住客人的抱怨,走了進來。

寧舞靜一回神,急急收掇完畢,剛要邁出房門,阿姨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長安公子今兒也來了,還帶了鳳尾琴呢!”

她心中一喜,又走回梳妝台,取出飾盒,一根通體雪白的玉簪,頂端嵌了一朵六瓣梅花,輕輕插上發端,她對鏡一笑,隻覺平添了幾分風情。

輕移蓮步,步步蓮花開。施施然來到前廳,不同於那日的素顏,稍微點了點胭脂,隻是讓人覺得特別妖嬈。她的目光落到了夜長安的身上。“公子,”她微微一俯福身“不知舞靜可有幸求得公子一曲?”

夜長安的目光掃過她的臉,緊皺的眉慢慢舒展。夜長安望了望她的發簪,隻覺得佳人白衣勝雪,發上的裝飾也如此素雅,隻有幾分從古畫中走出來的樣子。

“姑娘不必謙虛。”夜長安淡淡的笑了笑,雙手撫上琴弦,卻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她剛好叫舞靜,會不會這讓他魂牽夢繞的女子,就是他那失落於江湖的未婚妻呢?

夜長安雙手輕輕一挑,霎時間,繁花似錦,草長鶯飛。

似是感到他的心緒,她甩長袖,舞衣飛揚,長袖如蓮瓣向四周蔓延,往高處,往遠處,往直的在夜長安麵前盛開。

可他不知道,她這一舞,隻單單為他而舞。她舞著,偷偷朝他望去,見得他正凝眉,眼中透出幾分愁緒。那麼英俊的麵龐,在燈光下漾著光。

回頭,轉身,踢腿,裙裾飛揚。那一舞,攝了眾人的魂魄。夜長安的手也在不知覺停了下來。在雲台上,她尚拘於規則,此時卻是如花朵般全然綻放,較雲台之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舞衣飛旋,旋出若許江南,那花多柳多煙雨的江南。

她回頭輕輕一望,那眼神幾許哀怨。她的長袖蕩到夜長安麵前,夜長安似癡似迷,隻是一拉,她就猶如一朵花,斜斜地飄到了他的懷中。

“如此一舞,叫長安,願輸盡長安。”夜長安喃喃自語。亂了呼吸,低下頭,這清新似梔子,淡雅如秋菊,空靈似幽蘭的女子,正以別樣的姿態,凝眸相望。

那一舞,寧舞靜傾向夜長安,於是,他忘記了最初的目的。那玉,送給這樣的美人,豈不是那塊玉的榮幸?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