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轉眼兒,良巴的兒子出世了。
從青柳消逝,康巴的熱戀變成絕望,絕望漸漸平靜,康巴心如槁木,麵若死灰,時光在不知不覺中過去,新的生命不知人間苦難,一聲遼亮的啼哭宣告億來到了世上。
康巴才覺出,生活還在繼續著,他的心中湧起酸澀的幸福感。
啞巴媳婦終日把孩子抱在懷裏,康巴稍有親熱舉動,啞女人便哇哇叫著,把孩子奪過去,離開他遠遠的。然後,仿佛孩子被他嚇著了似的,啞女人哼哼唧唧扶慰良久。
康巴哭不得,笑不得。到底是啞人,難道不知我是他爹,也照樣的愛孩子?
就連康三爺抱一會孫子,啞女人也寸步不離地跟在左右,好像爺會給孫子虧吃。
康三爺見兒媳婦那神情緊張的神態,也隻能無奈地笑笑,戀戀不舍用胡須紮紮孫子的嫩臉,趕快把孩子還給母親。
康三爺也欣喜,向康巴說:"這啞媳婦,喜歡孩子跟命似的。"
康巴又行了幾次刑,砍了幾顆有罪的、無罪的、該死的、冤死的頭,回來,每次啞女人都死死抵住門,不放康巴進屋。
康巴隻得去爹的房裏睡。
康巴憂心道:"啞巴恐怕不僅是喜歡孩子,還怕我把殺人的血腥氣傳給孩子吧。"
康三爺琢磨給孫子起個名字。
良巴隨口答道:"康青柳。"
康三爺瞪著他。
他忙改口道:"那就叫康柳青吧。"說完趕緊溜走。
兒子的心,老父豈能不知?兒子戀青柳戀的太深了,念念不忘。這是個永遠的傷口。叫柳青就叫柳青吧,讓康巴的傷口在柳青這裏結痂。活潑成長的孩子終歸會填滿這名字紀念的空洞,用本身的生命賦予名字新的意義和內容。
隔天,康巴便聽見爹:"柳青,柳青"地叫孫子,不由得感激父親的通情達理。
康巴心裏惦記著大老婭,不知她遁入空門後,可獲得心靈寧靜。
一天,風和日麗,康巴興起遊興,抱兒子柳青坐在馬頭,緩步走向陽光明媚的郊外。
那尼姑庵,正在郊外高坡之上。
遠遠望去,"靜月庵"三個大字猶如三個俏麗的女子,亭亭玉立,卻啞然無聲。
庵上香火還算旺盛。善男信女燒香拜佛,康巴混雜其中,買了幾柱香,暗祝青柳平安,柳青沒病沒災。叩個頭,便抱著孩子四下尋找大老婭。
各殿尋遍,不見大老婭身影。
康巴悄悄打聽一位年輕尼姑:"有個叫大老婭的,在這嗎?"
"噢,她改名叫清靜了,佛門淨地,不可再叫煙花柳巷中的名字。"
康巴連連道歉:"實在對不起,對不起。"
那尼姑才道:"清靜在齋房。"
康巴七拐八尋到齋房,看到大老婭正往高大的水缸傾水。放下水桶,她擦擦汗,又拿起扁擔,勾起兩隻水桶,擔在肩上,欲去挑水。
"大嬸。"康巴喊道。
大老婭回身看他,陌生人似的,看了半晌,一聲不語,轉身挑起桶出了後門。
康巴緊緊跟隨。
"大嬸,我是康巴。"
大老婭隻是不理,顧自從井裏打水。水波清清,倒進桶裏,漣漪層層。
"清靜。"康巴咽口唾液,改口道。
"施主有事嗎?"清靜才住了手,仰起汗津津的額頭,望著他說。
清靜臉上黑了,比起妓院大老婭那張塗脂抹粉的臉,顯得健康。
"你,好嗎?"康巴不知說什麼好。
清靜看出康巴發窘,不忍再這樣待他,便笑了笑,:"康巴,你也好?"
"好,好,"康巴連連點頭,遞上懷裏抱的孩子,"看,我有兒子了。"
清靜接過柳青,彎進自己的臂裏,輕輕拍著柳青的屁股,一時已忘了身入空門,臉上漾出慈祥的笑意。"呀,呀,真是個兒子呢。"
孩子伸出小手去抓撓清靜的麵頰。
清靜任他抓撓著,轉動嘴巴尋找那隻不安份的小手。
清靜把那隻小手含進嘴裏,一股乳香流入咽喉。
清靜醉了一般。她恍惚覺得,這孩子便是幼時的青柳。她的眼淚落在孩子臉上。
"大嬸。"康巴叫道。
清靜醒來,有幾分不好意思:"還是叫我清靜吧,佛門淨地,不論俗世塵緣的。"
又問:'孩子可曾起了名字"?
"叫、、、、、、,"康巴猶移一下,怕觸動清靜心事,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叫柳青。"
"柳青。"清靜慘慘一笑,"康巴,青柳可有消息。"
"音信皆無。"
"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得她一個信,死了也甘心。這丫頭的心太狠了。"
身居佛門的大老婭,萬念皆休,隻存了一個俗世的願望:再見女兒一麵,再聽女兒一語。
良巴不忍地勸道:"大嬸,回去吧,為什麼要出家呢?"
大老婭歎息:"你爺爺也是出家的,我怎麼出不得?"
"我爺爺?"
"那時你還吃奶呢。你爺爺和我爹爹不和。有一天你爺爺失蹤了,空蕩蕩的屋子裏落了一地頭發。估計是出家了。"
62.
康巴的爺爺很年輕的時候,就被尊為康老爺。
康老爺是康家第三代劊子手。康老爺的爺爺原是軍官,不合一時慈悲放走了本該屠殺的一俘虜,被上司貶為專幹殺生勾當的劊子手。
康老爺自幼在爺爺身邊長大,爺爺一腔本事無處使用,悉數盡教給孫子,爺爺教武的,奶奶教文的。奶奶原是大家閨秀和爺爺可謂是美女配英雄。爺爺落魄,奶奶恨恨不已,指望孫子出息,教他讀書寫字。
康老爺便自視清高。
爺爺奶奶雙雙去世之後,父親管束不了他。
康老爺學會眼花宿柳,公子哥兒一樣花錢,紈絝兒子一樣放浪。
滿堂春的窯子那時就有,滿堂春當時還是個雛,生得明媚皓齒,楊柳細腰,引得有錢子弟瘋了似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