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被酒莫驚春睡重(七)(1 / 1)

暮雲低沉,夜風清冷。時而傳來的一兩聲孤鴻低啼,讓月色顯得更寂寞。

年少的蕭影玄目送他表姐的貼身侍女攙扶著他的表姐李柔柔漸行漸遠,然後抬眉望向遙遠的星夜,對著虛空淡淡地說了句:“出來吧。”

話音剛落,漆黑的角落裏,瞬間跳出來一個人影。

蕭影玄頭也不回,背著手道:“好孩子從來不偷聽別人說話。”

那人穿靛青色的粗布裙子,頭發梳成兩個總角,對蕭影玄可憐兮兮地說:“師兄,七弦不是故意的,是師父讓我來找你,七弦什麼都沒有聽到。”

蕭影玄沒有回話,隻是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林七弦的眼睛,直把林七弦看得發怵,良久,才聽到他低聲說:“外麵風大,跟師兄進屋去吧。”

* * * * * *

春深似海,寺裏的桃花開到極盛,漸漸有了頹敗的樣子,搖落殘紅滿地。這幾日,虛圓住持忽然說,要帶他們師兄妹出門去雲遊。

這年頭,五湖四海,不乏遊方僧人。距林七弦初來安國寺已經過去了三年,師父還從來沒有帶她和師兄出門遊曆過。這個時候忽然說要帶他們去雲遊四方,讓年幼的林七弦即興奮又好奇。

遊方遊方,遊必有方。僧人們四處雲遊,無非是為了遍覽風景,結交善緣,拜訪僧友,傳道悟法,等。但是,佛曰: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一切諸相,即是非相,一切眾生,即非眾生。

所以,虛圓此次帶他們兩個出門,實是沒有任何目的,所謂心不住法,則日光明照。

師徒幾個收拾好行囊,鎖上寺院的大門,確定了往南走的方向,就開始了漫無目的地雲遊。

誰知道‘雲遊’並沒有林七弦想得那麼好玩,反而很累很苦。她想象中的遊方,是和師傅師兄一起訪遍群勝,看遍美景,吃吃喝喝,談笑風生的日子。可事實上,他們離開安國寺之後,每天就都必須挨家挨戶地化緣乞齋,吃不飽肚子不說,還得長途跋涉,走到一處算一處。

幾天下來,林七弦覺得自己累得簡直要掉了一層皮,忍不住問虛圓:“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回寺裏去啊?”

虛圓微微一笑,說了一番她聽不懂的話:“自餓外道,不羨飲食,長忍饑虛;投淵外道,寒入深淵,忍受凍苦;赴火外道,熱真炙身,甘受熱惱。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生無涯,唯有曆經外道苦行,方能得以解脫。”

林七弦雖不明所以,但也從師父的話語裏隱約聽出來,大概這雲遊苦行還得持續一陣子,想到第二天還要去乞食,她就不由得垂頭喪氣。

他們這樣走走停停,竟持續了兩三個月,不知不覺,來到了豫章郡。這日,下了一場大雨,師徒幾個在豫章郡中的一所廟宇內歇腳。當地的方丈住持見是僧友遠道來訪,十分友好地招待了他們。

當晚,林七弦他們幾個就宿在這所寺廟中。林七弦睡在女居士的房間裏,師傅和師兄則歇在男弟子的住處。

林七弦已經連著好些天都沒有吃飽,半夜裏餓得前胸貼後背,便輕手輕腳地爬起床。本想出門看看有什麼可吃的,路過師傅房間的時候,卻聽見裏麵有人在說話。

師傅的房間裏連蠟燭都沒有點,漆黑一片,裏麵人說話的聲音低低的聽不真切。林七弦一時好奇心起,就躡手躡腳地攀在窗外,側耳偷聽。

傳入耳中的,的確是她師父的聲音,不知道在對誰說話,語調中透著從未有過的悲痛:“你要走的路極其凶險,老衲隱居避世多年,不願再被卷進那些是是非非中去了。老衲早就知道,你有自己的抱負和使命,如今你要走,便隻管走,隻當從未拜過老衲這個師父,老衲也隻當從未收過你這個弟子。我們師徒緣分,到此為止。老衲自當守口如瓶,為你保守所有秘密。你趕快走吧!”

林七弦在窗外聽得疑惑不已,但轉念一想,自己偷聽師傅和別人說話,畢竟是不對的,於是她隻好帶著滿腹狐疑,又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