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估計,那位可敬的祖父一定樂意隨她去她已經開好了房間的任何低檔旅館。問題在於,她還不知道自己今晚是否會露宿街頭呢。她惱怒地瞪了老頭一眼,霍然轉身向蘭花賓館方向揚長而去。
她把那枚硬幣掏出來,交給香煙攤主,遲疑著提起了話筒。她知道他還住在蘭花賓館那套包租房內,直接進去是找得到的。但是她根據常識認定,賓館保安雖然不見得都長了狗的鼻子,卻一定生著能夠分辨貧富的人的眼睛。
還好,他的手機沒關。她聽到了他撅下通話鍵的聲音,卻久不吭聲。這是她一天來最鎮定的時刻。
“小雨,你在哪兒?”他寬厚的男中音終於在話筒裏響了起來。
老天,他還記得她,太好了。畢竟,他是她在這座城市裏的底牌啊!
“底牌”開始盯著她的眼睛看。每次見麵他都這樣,似乎對她的身體不感興趣。有人說,隻要懂得怎樣抓起女人的手,把它握住,她就是你的人了,他一向卻是玩眼的。過一會,他鬆開那雙誘惑的眼睛,肯定地對她說道:“你現在需要一隻罐罐雞。”
“當然。緊接著還要一張床。”她不無揶揄地應和道。
“填肚子的雞會有的,做愛的床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他慷慨地作出了允諾。
他接過她手中的提包,瞥一眼,領頭向省旅遊飯店方向走去。穿過馬路進入那條僻靜小巷之前,她注意到他向街角的報刊亭瞄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她估計他想停下來翻翻書報,卻顧到了她。一個多體貼的男人啊!她猜測,他老婆跟他在一起,一定感到無比幸福。她由此想起了自己離異了的老公,一個做木材生意的小商人;她幫他進山去收購原木,他卻躲在家裏和兒子的保姆胡搞;她發誓要睡滿一百個男人,以示報複,卻在不知不覺間遠遠超過了預定的數目。緊接著,她就想起了寄養在外婆家裏的獨生兒子。他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呢?她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一直想幹出點名堂來,卻從來沒有走出過“雞場”的範圍,而且似乎越過越窮了。她知道,在雞場裏,累積的經驗抵不了流逝的青春。她感到有點悲哀。
三分鍾後,他們到了,在草墩餐廳門前披屋裏坐下。披屋是用竹木裝修過的,木柱上攀繞著翠綠的塑料葡萄藤。披屋後麵的正餐廳也不大,約三十平方米左右。內外地麵上都鋪著深褐色的鬆毛,擺放著低矮的傣家餐桌,四周零亂地歪斜著數隻一尺來高的草墩,這是餐廳唯一的特色之所在。草墩原是和尚的坐具,在這裏卻是這座繁華都市的人們修阿蘭那①行的場所。他喜歡坐在鬆毛上麵用餐,正如喜歡躺在地氈上做愛一樣,而她此時別無選擇。
服務員端來了香茗,緊接著,他為她點好了菜。一忽兒,他突然站起來,把手機包往她懷裏猛地一塞,小聲說道:“我要去上一下衛生間。等菜上齊了,你先用吧!”
她看著他遠去。她知道廁所在什麼地方。她呆呆地坐著,被某種異常沉重的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餐廳裏靜悄悄的,兩、三名服務員都在廚房裏忙著,巷道裏也闃無人跡。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機會,被震憾了。她迅速把周圍掃視一遍,然後抖索著把手機包打開--其實,她現在滿可以象一個等待老公的女人一樣,做得更從容一些;憑籍以往的經驗,她是可以做到的--手機,一萬多元現金,還有其它的。她內行地估量了一下,最低可以賣到二萬,讓她至少可以在別的賓館裏象富人一樣逍遙數天,或者回去看看兒子。她懷疑地朝餐桌上兩隻蒸騰著熱氣的茶杯看了看,不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幸運。
否極泰來,合情合理,她想,要行動,就快點吧!可是,此時她卻奇怪地感到,她變得慵懶了,不太情願就此站起身來。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腳下幹枯的鬆毛散發出濃鬱、溫馨的氣息。一忽兒,她感到眼前的景物也變模糊了,緊接著,她就想起了第一次和他做愛時的情景。那天在睡過一個甜美的午覺之後,她感到他在背後把一條腿伸進她兩腿之間,她調整一下身體姿勢,讓他進入那片濕潤的溫熱之中……她漫不經心地應和著……突然,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一種家的感覺,在心頭冉冉升起……她深深地陶醉著。
“喂,你怎麼還沒開始用餐?”
那個讓她一再想起了家的嫖客回來了,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使她從往昔的夢幻中清醒過來。
作者注:①阿蘭那,梵語,意為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