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後,房間裏很陰暗。後來我才注意到,整個房間隻有一扇窗,還罩上了藍色的布簾。我在房子中間站定,慢慢看清了,四壁都貼滿了用大號座標紙繪製的各種交易合約的周K線圖,我感覺,這象足了軍隊的戰時指揮所。稍後,我注意到了那幅帖在那扇把隔壁房間隔開的門上的油畫。畫麵上隻有一個男人,赤裸著,張著嘴,追趕一條奔跑著的狗;畫麵色彩也很單純,似乎隻有橙黃與青紫,可是筆觸目卻非常細碎而怪異,凸現了奔跑著的人物與流蕩著的空氣之間的關係,給人的感覺,是人與狗不是在空氣而是在沙堆裏穿刺。說實話,這種畫放在平常環境包括畫展裏,隻可能讓我感覺無聊。可在當時它卻那麼強烈地震憾了我,使我再次體驗到他那種狂熱的精神。我毫不自覺地走到畫前,傻傻地盯著,整個身心都沉浸於一種悲壯與崇高的感覺之中。
一會兒,我感到他摟住了我。我忘記了抵抗,任其施為。再過一會,我就在他猛烈的撞擊下沉溺了。清醒之後,我盯著水跡斑斑的房頂,毫不自覺地歎道:話都冇講一句就搞啊!
話音剛落,我就後悔了。我明白,我自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把我作為都市倩麗女人的所有驕傲與優越剝奪殆盡了,我感到了巨大的恥辱。隨後,我又想起了老公和兒子,意識到自己對他們犯下的罪孽。
可是,我又能怎樣呢?此前,我隻和老公做過愛。有過這次體驗後,我感到十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做的,其實僅僅是在做,而不是在愛。做,當然傾注了更多的理性,而真正的愛呢?他使我體驗到了真正的男女之愛。在此後的數月時間裏,我象一個吸食毒品的女人一樣,經常主動前往那間戰地指揮所--現在,它應該是愛的指揮所了,死心塌地去領受他的愛,和他的愛帶給我的恥辱。無法想象,我從他身上沒有得到任何其它東西,比方說金錢,比方說浪漫。在那些日子裏,他總是引領著我默默走完那段必須走的路,上樓去瘋狂地做愛,然後又引領著我,下樓,步行到另外一條小巷去吃一頓水餃。
除此之外,我們沒做過其他情人們常做的任何事情,比如唱歌、跳舞、看電影、旅遊、互贈禮物,等等。
後來,我懷孕了。在那段日子裏,我從未想過采取安全措施,當然,也沒想過會懷上孩子。在有了兒子之後,老公體貼我,主動去醫院做了結紮手術。想到這一點,我更強烈地感到了我的罪惡,同時,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懼。我該怎麼做呢?對老公說,這是他弄出來的?這肯定不行。那麼把真相告訴他吧,然後……這時我才發現,我忽視了一個偷情女人最應該重視而通常都沒有給予足夠關注的問題,那就是對方愛他的家庭究竟有多深。緊接著,我就想起了他在那年臘月三十晚上的頓悟,我明白了,他不可能為我拋棄他的家庭。於是,我就隻有一條路好走了。三天後,我悄悄地去醫院拿掉了那個未出生的生命。
直到此時我才懂了,一場崎形的戀愛對女人的傷害有多深。
可悲的,是我當時並未醒悟。數天後我又去找他了,還象一個剛下了蛋的母雞一樣,忍不住地把事情告訴了他。不能說他是一個冷酷的男人,在當天做完愛後,他前所未有地請我吃了一隻土雞。對,是一隻土雞。我如此肯定,是因為當時他帶著我跑了五家餐館,才找到了一隻真正的土雞。我想,我今生再也忘不掉當時的情景: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剛為他流過產的女人,在輝煌的霓虹燈下穿街過巷,尋找著一隻土雞。
整個夏季與秋季,我們就一直這樣崎形地愛戀著。
在冬季即將來臨的某天下午,橫盤了差不多一個月的R709合約出現了突破跡象,先打到了跌停板,然後拔地而起,衝到了漲停板附近,在場的眾多中小散戶都看得目瞪口呆了。前麵說過,小任是一個賭徒,此時他感覺機會到了。他斷定盤麵最初的下跌是空頭陷阱,因此打定主意做多。按他的做單習慣,他應該在跌停時買進。可是,他當時顯然是被空頭的氣勢嚇壞了,一直猶豫著。在行情上衝到漲停板附近時,他如夢初醒,發了瘋似的指令我買進。我記得他當時曾經勸阻過他。但是,小任完全沒有理會,反而大聲反駁道:既然不能做多單,那你為什麼不做空單呢?
我猜想,當時他也在猶豫,是小任的反駁使他下定了決心,才在行情接近漲停時放空的。他做對了嗎?當然。在接下來的幾分鍾裏,行情再次由漲停打到了跌停,然後就一動也不動了。於是,我的兩位客戶在無意間把對方做成了天敵:一個,即將天天虧錢,一個,即將天天賺錢。
對熟悉市場情況的人來說,接下來的行情是可以預見的:天天無量跌停,直到眾多中小散戶紛紛爆倉為止。小任這次又犯了過去犯過的錯誤,開了滿倉,因此,他的帳麵資金隻能熬到跌勢發動後的第三天,他必須及時砍掉錯誤的倉單。可是,當時的市場情況是這樣的,行情一旦發動,做錯了的,想認賠都不行。因此,他必須在身邊找到一位做空的客戶,勸說他提前了結自己正在賺錢的空單。
這件事可謂難於上青天,因為這樣做,等於是要別人在鈔票源源不斷地湧進口袋時自己主動把袋口紮緊,拒絕鈔票繼續湧進。小任肯定是明白這一點的。但是,他在第二天上午休市後還是悄悄找到我,說,我希望你勸說他放棄此次賺錢機會,拿出一部分空單和我的多單對衝,救我一命。看到我遲疑不決,他補充說,我這人別無長處,可是,嘴在一般情況下卻很緊。
說實話,我一向懷疑小任的為人,此時,他露出了猙獰麵目,我卻毫無辦法。但是,我能說服他放棄他取回他的存款的機會嗎?要是他不願放棄呢,小顧是否真會向我老公告密?我想起了溫厚的老公,他對我的背叛一直還蒙在鼓裏,一如既往地對我嗬護有加,可是,在得知實情之後,他會怎麼做呢?
當天收市後,我忐忑不安地跟著他,又去了那間愛的指揮室。我預感到,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做愛了。我第一次主動騎上他,發瘋似的馳騁著。在達到高潮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了那幅還在我背後牆壁上掛著的油畫。對,就是那幅一個男人追趕著一條狗的油畫。但是,這一次我所感到的,隻有滑稽和悲涼。與此同時,我突然想起一個關聯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情不自禁地喊道:包子,回來!隨後,我伏倒在他赤裸的軀體上,象死了親人一樣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