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城生活
邢拓不斷地撥著千梔的手機號碼,一次又一次。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暫時沒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然後是嘟嘟的忙音。”
暮色開始彌漫。黑夜迅速地覆蓋下來。
茫茫的大雪吞噬了一切,刺目的車燈將前方的道路照的亮如白晝,邢拓將車速加到最大。
她的手機一直沒人接聽,他找不到她……
他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手指關節發白。
她去了哪裏……
她會去哪裏……
回到家的時候他發現她的衣服不見了,他給她的附屬卡卻還靜靜地放在床頭櫃上。
他去過她的家裏,他不斷地按著門鈴,恨不得破門而入,可是她的鄰居告訴他,她下午的時候回來過,可是已經走了。
他去學校,校長說她兩天前已經辭職了,而他竟然不知道。
他去墓園,他去他想得到的她會去的任何一個地方……可是他找不到她……她去了哪裏?她走了,可是她為什麼要走?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徹骨絕望與恐懼慢慢地蔓延開來……那是一種不詳的預感。
他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如果找不到她,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大雪在呼嘯的寒風中激烈地飛揚,籠罩著整個城市。
她走了,她走了……像十年前那樣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胸口疼痛得無法呼吸,他用力地將刹車踩到底,銀色的法拉利猛地停在大路中央,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向方向盤,他漆黑的頭發淩亂地散在額前,臉色蒼白如雪,他木然地望著拍打在擋風玻璃上的大雪。後麵的車全在不耐煩地按著喇叭,他似乎沒有聽到,隻是把頭深深地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突然,在汽車嘈雜的震天響與謾罵聲裏,一陣微弱的音樂聲飄進耳際,他顫動了下,看向屏幕,屏幕上閃爍著一個名字——“千梔”!
他久久地凝視著屏幕上閃動的名字,緊緊地握著手機,可是他不敢動,也不敢按接聽鍵,他怕,他怕這隻是一場夢境。
音樂聲持續地響著,他終於按了接聽鍵。
“千梔?”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地抖動著,聲音也在顫抖。
“請問是邢先生嗎?我是火車站裏的員工,我們在月台上發現這部手機,發現這部手機全是你的來電,所以便打給你,希望可以尋找到這部是手機的主人。”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進邢拓的耳裏。
“火車站?”
“是的。”
“謝謝你們,我馬上過來。”
邢拓重新發動引擎,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整個人似乎瞬間活了過來。
清晨的八點的時候,火車緩緩地進入了站台。
她拿著行李包隨著人群向出口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整個晚上,她在火車上不斷地醒過來,身體的疲憊又讓她不斷地睡過去。
這是一個邊遠的不知名的海濱小城,冬日的陽光照耀在寂靜的海麵上,潔白的海鳥在海麵上盤旋,千梔扶著欄杆,看著陽光下蔚藍的大海,深深地吸了口帶著腥味的空氣,閉上眼,感受著這一刻的安寧。
在這個淳樸的小城裏,千梔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她在這裏的一所小學裏找到了一份教書的工作,生活是單純而寂靜的,新年過後,天氣慢慢地回升。
這兒沒有電影院,沒有超級市場,沒有大幅的宣傳廣告,沒有擁擠的人群與喧囂的車輛,甚至沒有幾座紅綠燈,但這裏有幹淨清新的空氣,有蔚藍的天空與海水。千梔喜歡這個小城,她有時候會想,或許她會在這裏一直生活下去。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了微妙的變化,因為懷孕,她胖了一點,她的肚子也漸漸隆起。除了上課,她沒有任何社交活動,甚至很少上街,她喜歡在黃昏的時候一個人沿著海邊散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坐在岩石上看茫茫的大海,看漂泊的雲朵,看遠處彎彎曲曲的鐵軌,她的頭發已經很長,她把長發束起,在腦後盤了一個發髻,沒有再讓長發披散下來。
春天的氣息開始彌漫,這個海濱小城雖是個未被開發的度假聖地,但當天氣慢慢轉暖,遊人卻一日一日地多了起來,千梔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擁擠的人群會讓她有壓迫感,但她外出散步這個習慣並沒有因此而終止,雖然她的身體也一日比一日臃腫。
這天傍晚,千梔下樓的時候碰見了住在樓下的房東郭老太太,她看見千梔便笑道:“千梔,你又要去散步了嗎?”
雖然才做了幾個月的鄰居,但郭老太太知道這是她一成不變的習慣。
千梔回她一個微笑,道:“是啊。”
郭老太太望了眼她臃腫的腰身,拉著她的手關心地叮嚀道:“現在這裏遊人那麼多,你出去散步可要小心一點,有七個月吧?”
千梔道:“六個月。”
郭老太太似乎有點詫異,道:“才六個月,我以為有七八個月了。”
千梔把手放在肚子上微笑:“醫生說因為是雙胞胎,所以會比平常的大一點。”
“噢,原來是這樣。”老太太恍然大悟。
老太太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插進一把甜美的嗓音:“姥姥,你別拉著千梔姐姐盡說些有的沒的,等會兒天該黑了。”
她是郭老太太的外孫女楠楠,是個正值花季的十六歲少女。楠楠一邊說著,一邊向千梔楊起她如花的笑顏。
“鬼丫頭,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郭老太太假裝生氣地輕聲責備道。
楠楠對郭老太太做了個鬼臉,道:“什麼小孩子,我已經是大人了!你說是不是?千梔姐姐。”
千梔望著天真活潑的楠楠,微笑不語。
郭老太太伸手敲了敲楠楠的額頭,愛憐地道:“小丫頭!”
楠楠挽起郭老太太的手,道:“好啦,我們進去吧。”然後對千梔笑道:“千梔姐姐,你去散步吧,我們不打擾你了。”
千梔跟她們道再見,然後轉身向外麵走去。
楠楠一直望著她臃腫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這個叫夏千梔的外地女子,從她第一天住進來,楠楠便對她感到好奇,她的身上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呢?她眉宇間悄然流露的落寞與哀傷,她脖子上璀璨的梔子花項鏈,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和她漸漸隆起來的肚子……這一切都讓楠楠感到好奇。她似乎對任何人臉上帶都是疏離而有禮的微笑,她住進這裏快三個月了,可是楠楠從沒見過她開懷地大笑。其實她笑起來是很美的,楠楠想。
楠楠開始發揮她的想象力。
她會不會是某個男人的情婦?因為懷孕了,那男人要她打掉孩子,所以她一個人偷偷跑到這麼一個名不見傳小地方來待產。那男人應該很有錢,因為那條梔子花項鏈真的很漂亮。
——
千梔這天沒有去海邊,因為海邊美麗的沙灘上已經遍布遊人,那塊平坦的岩石上想必也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她踩著細碎的石子路沿著鐵軌散步,四周是大片空曠的田野,她在黃昏寂靜的暮色裏,慢慢地走著。
李德望著前方那個臃腫的背影,他已經盯了她好幾天了,隻為了她脖子上那條梔子花項鏈。這個神情沉靜容貌不俗的女子,看起來並不像本地人,這個小城的人,根本戴不起這種昂貴的項鏈,以他多年的經驗,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朵璀璨的梔子花絕不是普通的水晶或是其他普通的寶石,而是昂貴的鑽石,這條別致的鑽石項鏈若拿到外麵去賣,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李德暗想。
李德並不是這個海濱小城的人,他隻是一個過客,這個小城是他的中點站,那天清晨當火車停靠在這個站台,他剛好在臥鋪裏清醒過來,他打開車窗,溫暖的陽光與輕柔的海風便撲麵而來,然後他看到便她,她抱著書本在站台外麵走過,吸引他的是她脖子上的梔子花吊墜,那閃亮剔透的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拿著簡單的行李下了火車,開始跟蹤她,等待著下手的時機。其實他目前的處境他自己很清楚,警方正在通緝他,他在逃亡當中,若這次行動稍有不慎,等待他的將是無盡的牢獄之災。但那條鑽石項鏈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控製不了自己。這麼多年了,他偷過不少的珠寶,但卻從沒見過這麼光彩奪目而造型別致的鑽石吊墜,所以他決定放手一搏,若是成功拿到手而又蹺行逃脫,他便從此洗手不幹,退出江湖,回家鄉做點小生意好好過日子,若是失敗,那他也認了,誰讓他倒黴呢?做他們這一行的,靠的就是運氣。
這幾天,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她,知道她是附近一所小學的教師,發現她無論去哪裏也是一個人,從沒有旁人陪伴,她的生活也簡單,上課。下課。回家。她每天黃昏都有去海邊散步的習慣,但這幾天以來,遊人很多,鎮上的保安隊也增加了不少,他不敢下手,而今天,她沒有去海邊,來了這麼一個無人的小路散步,他暗喜,覺得下手的時機來了。
蒼茫的上空有灰色的鳥群飛過,暮色變得迷離。
千梔轉過身子,開始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迎麵走來一個麵容憔悴神情緊張的的中年男子,她沒有多加留意,璀璨的梔子花吊墜在夕陽的照耀下發出詭異的光芒。
李德有點緊張地盯著越走越近的身影,手心開始冒汗。他做了這一行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想不到今天居然會這樣緊張,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學徒。不知怎麽的,她臃腫的腰身讓他想起他遠在家鄉的妻子小翠,八年了,他離開家鄉的時候小翠已懷有身孕,小翠挺大腹便便的肚子握著他的手跟著他走過清晨霧氣彌漫的田間小徑,一直到鎮上的汽車站,才含淚跟他道別,他知道小翠舍不得他,他也不忍離開她去外麵,他們新婚還不到一年呢!可是隻靠耕田種地,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為了讓小翠與還沒出生的孩子能過上好日子,他毅然決定到外麵的世界闖一闖,可是沒想到一別八年,他沒有再回去過,他被外麵等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蒙蔽了眼睛,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忘了家鄉苦苦等候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