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八(1 / 2)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十八年,不算太長,但這短暫如許的一段人生,令月覺得自己過的走的已是十分飽滿的了。

她出生在大楚國皇室之中,父皇為一國之君、母妃為世家族長,自己身擔公主之名、享富貴身份之實。雖然她不快樂,但她知道這也是一種命中欽定,在得著體麵身份與豔羨地位的同時,注定是要跟著一並失去些什麼的。

茫茫乾坤、造化自然,從來都很公正。

她這短暫而濃縮了許多實質的一生啊!曆經了盛極的流光、曆經了少女與女人之間中通連枝的蛻變、曆經了與母妃之間至純至性至天然的母女緣、也曆經了一段刻骨銘心的動了真情的愛與齊眉舉案又帶些無奈的姻。似乎都和兒女之情、良人之義有關;卻又最終,都變得無關。

這一次匆匆嗬,她盡情的品嚐了愛之美、情之妙、思之苦、現實之無力、命途之欽定,她淋漓盡致的喜過、悲過、怨過、惆悵過、也恨過,這驚鴻照影的一生實在太匆忙,卻是如同天幕一閃即逝至為璀璨奪目的煙花那般用極盡致與風流!那麼於冷令月來說,就,已經夠了。

該體驗的,她都已經全部的充分體驗過了,是否就可以無悔了呢……

不是沒有想過拋開許多情非得已、斬斷對華欞的一切不該有的念頭,與顏駙馬好好兒的籌謀自己的小子日。但,擱置一切生前身後名,單純回歸到一個女人的角度上來,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哀,便是愛錯了人、又嫁錯了人……這二者,令月卻偏生都給占了盡!

華欞薄情如此,自己托以終生的駙馬又不爭氣如斯。隻有遠在帝室深宮中的母妃,是令月她存活在世的唯一動力……這是最真實的想法,也是令月一直壓抑在心底下從沒有吐出一二的惆悵與安慰。

她與母妃之間,彼此相互牽著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微弱的線,這便是緣法,是比月老的紅線要堅韌許多的隻要活著就不會更迭的親情。然後一切終有消散時,當有一日這根線斷了,任何一方死去,另一方,便都活不了!

若是一場婚姻可叫令月她邂逅自己此生真正的良人,自然也是好的。偏生她攤上的卻是這麼一位不肯屈就、隻知逢迎而又在同時極其放縱的駙馬。正是那三月香窠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儂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一句一傷,已無話可講,起身安靜拈香。如此,不若不思量!

心念恍惚,令月猝然一嘔,惱不得急咳一陣,霍地喉頭泛起一陣刺激的腥甜……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她絹美的麵眸凝結著一層仿佛亙古散化不開的清霜,玉隕香消的霎那啊……纖長睫毛無風自動,似乎極是不甘心,又似乎極是不願就此離去,似乎還有著什麼是她所放不下的、而又不得不放下的。

兜轉僵持,又過半晌,她終於,還是瞑目了……反而走得這般體態安詳、從容非常。

尺幅鮫綃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令月——”淒厲的嘶喊兀地一下於這一刻洞穿公主府,是後知後覺匆促趕來的駙馬顏墨宇。

既而霎那,熏著淡淡薄荷香氣的軟榻之上,那已經寂無聲息永遠睡去、沒了呼吸的令月公主頎白的香頸上,母妃親自掛上去的那枚白兔形態的活靈美玉,錚然一下,墜斷流蘇彩穗。

掉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玉兔左耳後微顯的凸起在這頃然,跟著碎成一地的晶耀……

五公主冷令月病逝於府。

駙馬顏墨宇傷心成癡,竟日固守公主昔時廂房小院,少動寡言,食飲不調,數月後亦卒。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已顯出如織暗瀾,這一出糾糾葛葛、聽來繁瑣,細掰開來看又很是覺得無趣的故事,終於自殊兒口中幽幽的敘講了完。

不過一個故事罷了!

是真是假無從考試,也沒有人癡狂到願意隔著孤絕的塵埃霧靄去考證其真實、恢複其原貌。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解的人隻當是故事,當真是沒有什麼好多話的。

上官競風將負在身後的手很自然的垂到了身側,收回落在悠遠天際的目光,轉首輕輕打量起了身邊緘默的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