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心底並著靈魂兀地升起一陣彌天鋪地的感動,這感動無法用世上任何一種可以稍稍措辭的語言、文字來形容。它如潮如雨,如春風如朝露如初陽如皓月一般雄渾淵深、無言無聲卻震撼攝魄之幾多!
人活在世,有些時候要的並不多,隻消知己友人之間貼著心貼著意的一個微小的舉止,所滋所長出的那懷感動便足夠了!從來深沉、從來震撼,是注定會默記於心、一世一生去銘記去雋永的。
就著滿室燦然而起的溶溶燭光華影,江炎重回了方才的位置落身坐下:“王爺。”對帛清頷首,眉宇輕皺,“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作弄的你心中這般放心不下,大半夜的倚著窗子望月不是望月、賞景不是賞景的?”玩笑的字句,卻不像是玩笑的口吻。
滿室起了溶溶暖色,與方才暗沉的森冷變得那般對比鮮明。心境也在潛移默化中跟著一倏悠的兜轉。聞言入耳,帛清頷首一默,心下微疼:“前幾日父皇來過,卻被本王謳的負氣而回。”點到為止即可,不消多話多言。
原是這般……江炎了然,也就起心動念順著帛清的所言、而盡量去貼近他心思的去感知與體悟,不多時牽出一抹微笑:“我當如何,卻不是甚大事情。”
“怎麼不是大事情?”帛清皺眉。
江炎搖頭笑歎:“王爺這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便是連我都習慣了王爺你的脾氣,何況是皇上?”複側目微微。
江炎的話對帛清而言,從來都有著不可抗的一脈力量,哪怕是極簡單的一句、有些時候甚至哪怕是隻要聽到江炎的聲音,帛清都會心生一種莫名的安然,覺的一切事情就都跟著再也都不再是事情!
興許這不在於江炎有著怎樣的口才,隻因江炎這個人本身就與帛清氣場相合,固而隻要他人在身邊,便會生出一種莫名安然。也不在於怎樣的言語使得帛清放寬了心,而在於一種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心向自己的好管家呢!
“這倒也是!”帛清心裏默歎了句,那悔愧之意因了江炎的這句寬慰而覺的淺了一些,卻還被一種不得釋然的憂患情懷隱隱然作弄著,“可父皇心裏,一定是很失落的。”還有失望吧!他這樣想著。
“他會傷心。”江炎展顏吐口,一頓複頷首正色,“但不會寒心。”這是實話。
人嘛,誰能沒有一時的急脾氣?脾氣來時,那些傷心也好、憤怒也好,也就都跟著一並襲來,但這紛雜諸念一到事後,也就通通都渙散了去,自然是做不得什麼數的。
“嗬。”帛清神色寡淡而隱有落寞,“委實是我錯了。”複側目,意味猶深的做了個冗長吐納,心境沉仄蕭條如晚秋過穀的天風,“父皇為人父的那一份心情,我怎麼能夠忽略、怎麼能夠不知理解!”甫轉目皺眉,神色全是動容,“從小到大一樁樁一件件的細數開來,父皇他為我做了那麼多,我非但不知感恩、不知福澤,卻是把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沉浸在其中理直氣壯的享受著父皇的蔭庇,更有甚者還總時不時對著父皇鬧脾氣、使性子的加以頂撞。”
“皇上不會同王爺置氣的,皇上他會把這一切都歸結在‘幼稚’二字上。”江炎薄唇依舊含笑,三言兩語便把帛清心中的追悔、徹骨的檢討漸趨變得雲淡風輕,“如皇上知道王爺現下的所思所感,一定會非常欣慰的。”抬手覆了覆帛清的肩膀,目光沉澱,“不會是什麼大事兒,父子之間原本就沒有什麼隔夜仇。無恩怨不成父子。”
眼見帛清在這月朗星疏的夏夜裏一個人倚著窗子想了明白,江炎其實是深深舒了一口這陣子一直吊著的氣!他那一席話其實隻說了一半,還有一半不方便在現下裏同如此心境的帛清說。
父子之間關係本就糾葛繁複,這一點沒錯,可天家父子又如何能與尋常百姓家的父父子子放在一處比較?不怕旁的,在這個儲位之戰暗地催發、弓弩齊放的節骨眼兒上,本就是多事之秋,怕得是旁的有心之人尋出這對父子間一時的間隙,從而有心挑撥、斡旋離間!真到那時就委實麻煩了!
故這幾天江炎那頭腦一直就沒閑著,他不斷尋思著擇個什麼合適的契機同帛清委婉的提點一二,從另一個角度旁敲側擊的勸勸這對矛盾的父子。幸在帛清已自己領悟了透,或者說帛清原本也就是懂的,根本無需江炎多費心思。
“本王明白。”帛清抬目,“這幾日想必父皇也是憋著一口氣,天下原本就無不是的父母,我……”
“皇上一定不喜歡王爺這麼想。”江炎一聽這句“無不是的父母”,倏然開口無征兆的打斷了帛清,穩言複道,“因為皇上不喜歡王爺在他麵前過度的循規蹈矩。”複搖首牽了幾分無奈的輕輕笑開,“其實皇上之所以偏愛王爺,還不是因了王爺這時不時慪他氣他、敢給他這猛虎捋毛、敢進老虎嘴裏拔牙的性子?全因了一個‘真’字!若是有一日王爺在他麵前多了份規矩的約束,那皇上便尋不到了一個兒子對待一位父親的感覺,天倫之樂也無法得享,那才會是真正的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