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戲謔江管家(1 / 2)

帛清“騰”地一下一個大驚,醒了過來!

原本懸浮於虛空間的身子跟著一落實,一切杳遠飄渺的感觸在這一刻全全然回籠在身。他順勢舉目四顧,入在眼裏的依舊是這一懷分外熟悉的景致,那簾幕、那東瓶西鏡的好格局、那雕花的案與雕花的窗並著蓮花座裏纏枝的燭盞、那一冊冊累放穩妥的書卷、那靜如水的夜、那明如鏡的月……

分外的熟悉感漫溯並起,帛清跟著緩緩平氣斂息,心知自己好端端的在廂房寢室裏。複定定渙散的神,方念及方才一切原是一場月夜清夢。

這一覺睡得委實是長了,直接就從白晝給過度到了漸深的夜。

聞了廂房內似有響動,候在外邊兒伺候的婢女屈指輕輕叩門,隔著門板對帛清行了個禮。

帛清側目,順口叫那婢子進來。待她端著盛了溫水的金盆與錦帕步入之後,帛清邊起身洗臉,邊問了她自己這一日就這麼睡到現在?

小婢女低首垂目,回得軟糯:“是,王爺許是乏的厲害,睡得很沉。其間奴婢們來喚王爺用膳,卻喚不起,江管家見了,便吩咐說不要打擾王爺,待王爺醒了再去準備膳食。”於此複抬目輕聲,“王爺想用些什麼?”

帛清了然,現下睡了飽便也不覺得腹中怎般饑餓,也就沒說什麼,擺擺手叫她退下。

婢女領了命,臨退出前將那蓮形燭盞裏的宮燭點了燃。

室內燭煙嫋嫋,合繆轉穿堂風幽幽渙散,倏倏然、靜靜然,很是帶起一重嫵媚暗動的景深。月華像貓兒一樣倏然撲進來,映得這清輝輝的大地一瞬猶如碎金溶彩。

帛清因了才睡去的緣故,精神漸於遲鈍中轉為抖擻,周身仍透著昭著的慵懶,卻又於慵懶裏窺出一絲敏感。

他踱步窗前、對月仰望。偏不巧的,這一瞬那優美的皓月竟是被一片片兜轉的浮雲給遮迷住了麵靨,清泠天地一晌重歸於黑漆。

帛清便斂了興致折步回來,就那麼倚著房內一根廊柱開始重新追溯起方才,他那個似幻似真的一晌驚夢。

隱隱然似有所悟……

在這中央娑婆世界之裏,在這命盤欽定大規章之中,凡為人子女者,或為報恩、或為抱怨,或為還情、或為討債……方才夢境中那三位女子,後兩位皆數投胎去做那前一位的孩子,一個為報情、一個為報怨;而轉看那一個先行的女子下一世為父為母,則是為還一個的恩、為被一個討債。

此父子、母子,父女、母女緣份,終落成這一世至親緣份。前塵誰欠了誰,誰虧了誰,誰執念了誰,誰對不起了誰,有恩有怨,一經輪回,這一切有識便一頃雲散煙消!然而這其中的一段段公案卻是無法一筆勾銷,終究是要在無聲無息間潛移默化償還清楚,這是冥冥之中欽定好的天數,不會亂卻,因果自成!

欠了的,終歸要還。放不下的,終會有那徹底放下放得幹淨的一日。故人緣盡、重新變回再無幹係的陌路;陌路生緣,又成新孽。孽而生苦,苦而生惡!凡有情識都是惡。

娑婆世界,遺憾世間,五濁惡世,孽孽生生,兜轉不停;緣起緣滅,作弄幾多,了卻又起,放下又生,無邊苦海難渡岸!

隻是……

我於五濁惡世,行此難事,得無上正等正覺,為一切世間說此難信之法,是為甚難!

……

一抹重又刺穿浮雲的月華的剪影於室內鋪陳,幻似出世的溶溶顏色一瞬恍惚有著生命暗流一般,就這樣把帛清兀地由對於禪宗天道的那懷沉思中喚回俗世,一瞬帛清起了癡意,目頓神癡的不知眼前這看似可感可觸的現世究竟是真還是幻、是有還是無?

又一念起,嗬聲苦笑,牽帶些許釋懷的意味。

其實都是一樣的,幻幻真真、有有無無,更哪裏有什麼區別!

不知是夜太撩撥還是神思太旖旎,隻覺室內氛圍在這一刻兀顯得頗為詭譎了。

帛清下意識皺眉,瞥一眼夜色清泠,忽地想出房門到院子裏走走。

整個榮錦王府被籠罩進一片朦朧如幻的美好夜色裏,飽浸了整個世界的繁華與滄桑一般,一花一木都美得暗自妖嬈起來。

他剛睡飽,又經了月曉風清時這迂回天風疏悠悠一吹,那精神就更是抖擻的不得了。心念一起,帛清幹脆上了回廊往西廂處走,不顧時辰的就去找江炎調侃。

江炎還沒有睡下,他沒有過早安寢的習慣,況且在這蟬鳴蟲唱四起的盛夏之夜更是睡不踏實。故而帛清的前來並沒有把江炎怎生叨擾到。

江炎掃了眼不曾叩門徑自推門進來的帛清,薄唇斜斜一勾,麵上神情很是隨意與戲謔:“王爺這作息可真是獨特,白天安寢、晚上出來活動!”臨了一歎,邊玩味的“嘖”了一聲。

“還不是跟大管家學的這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帛清頗不以為意,就此擇了個位置落身坐下,四下裏掃了一圈,複含笑一歎,“瞧瞧,這室內布局清雅雖好吧,卻也是過了頭,竟就跟個雪洞一般。”複挑眉瞥了眼徑自泡茶的江炎,“被不知道的乍一眼看去,還以為本王從不曾優待你,原是個這般苛刻不堪的人呢!”他是心性大好,就沒邊沒沿的看到什麼就即興調侃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