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月,秋意漸濃。

淩煙穿著修行的尼袍,在院中掃地。

八仙庵是庵廟,而不是善堂。

彼時佛教尚未盛行,道教依舊昌隆。隻是,於淩煙卻不是個好去處。

道士不同僧尼,不以克欲為旨。“房中術”、“點金術”顯然是人類欲望的產物。

早在翠屏樓,淩煙就曾聽聞過道士逛窯子之事,更曾親眼目睹過。對於道士,她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

淩煙代發投入空門,能司得這掃地之職已經不錯了。

更何況來時她身著男裝,又容顏出眾,極易讓人聯想到某大戶出逃的小妾。事實上,作為楊廣的漏網之魚,這種猜疑倒也不差到哪兒去。

幸而住持慧澄師太心善,收容了她。淩煙被並入庵中“淨”字輩,號為“淨緣。”

大約也暗含了慧澄師太對她的警誡。

因為識字之故,淩煙偶爾也會幫慧澄師太謄抄經書。一日三齋,供佛掃塵,她過得很安然。

她甚至不再想與太傅相認。斬斷了前塵,今生各自安穩,不見得是壞事。

更多的時候,她會掛念獨孤安。掛念茅舍外養的那些雞鴨。她不在,誰給它們喂食?飛飛欺負起它們來,會不會更加肆無忌憚?

當然,除了這些,她偶爾也會想起其他。

離開翠屏樓的日子中,淩煙時時貼身相隨的,隻有兩物:一個是繡囊——這房喬所給的信物。另一個,是碧珠所贈的短梳。

碧珠那些年的相護之情,她自是念念不忘。而繡囊,會讓她不禁憶起中元節那夜少年澄澈的眸。

那些若有若無的情愫,並沒有確切的痕跡,似乎就可以這麼遺忘淡去。

她並不知道房喬為她之事的奔波,更不知曉,自她失去蹤跡至今,房喬都置於一種異樣折磨的煎熬之中。

這日,淩煙一如往常,正在掃後院。

“淨緣,淨緣——”淩煙停了掃帚聞聲望去,見小尼姑淨修朝自己奔來。“大殿有個女施主昏過去了。”

“需要我幫忙去請慧清師太嗎?”淩煙趕緊問。

淩煙來了這裏才知道,慧清是與住持同字輩的,雖在外獨住清修,但是這個庵裏的醫士。

“不用!”靜修道,“你去大殿幫忙,我腳下功夫好,師太吩咐我去請!”

“那好,我這就去。”淩煙放下掃帚,“你快去快回。”

靜修朝她點點頭,轉身跑開。

淩煙趕到大殿,那個禮佛時昏倒的女香客已經悠悠醒轉了。

住持低聲問了她幾句,轉而吩咐身邊:“倒杯熱茶來。”

“我來吧!”淩煙道,轉身到一旁斟了茶,遞至女香客麵前。對方接過,抬首向她道謝:“多……”隻道了這一字,“謝”字還沒脫口,便已凝噎,“……小青!”言罷,淚已湧出眼眶。

“碧珠姐!”淩煙驚呼——她怎麼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裏與碧珠重逢。

“靜緣,你與這位施主相識?”住持慧澄師太問道。

“我們是手帕之交。”淩煙斂眉回了住持的話。繼而輕聲問碧珠,“你怎麼會來這裏?又怎麼會昏倒?”

“我……”碧珠仿佛有什麼話不便出口似的,聲如蚊蚋,“我也不知是……”

淩煙見狀,便不再當麵追問,轉而望向慧澄師太,“住持……”

慧澄師太溫聲道:“待慧清師太來了,為這位施主把脈便知有無大礙,”繼而吩咐身邊的淨紆:“施主的家人候在庵外,耽擱久了會擔心,去稟報一聲。”

“是。”淨紆應聲而去。

家人?

淩煙看向碧珠,是張爺嗎?

“有勞住持了。”碧珠紅著臉朝慧澄師太頷首道。

淩煙決定先壓製自己心頭的眾多問句,好在慧澄師太甚是善解人意,遣了眾人一同先行離開了。

“碧珠姐,你感覺怎麼樣?”淩煙憂心道。見碧珠欲從椅子上起身,連忙製止,從她手中接過杯子,“再飲一杯罷?”

“不用”,碧珠連忙擺手,她拉著淩煙的手,“小青……”一語未成,又要落下淚來,“你怎麼會……”

“師太,這裏。”淨修帶了慧清師太過來。

淩煙與她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目光。

這是那日之後,二人初次照麵。

慧清師太為碧珠把脈,眉梢微動,繼而將手收回,重新撥動腕上那串手珠來。

“如何?”淩煙緊張碧珠,先一步問道。

慧清餘光瞥了眼淩煙,朝著碧珠道:“施主是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