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少爺的相好?”
淩煙聽了,險些潑了手裏的茶。
略一思忖,不由釋然。這裏是房府的別院,房喬在房家二老並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將她安置在這裏。若是通家之好,沒有不拜會房夫人的道理。而房喬雖不天天到訪,但來得亦數頻繁。對幽篁館各項事又十分留心。也難怪如則會想偏。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淩煙放下手裏的茶,伸手拉了如則的右手,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如則礙於主仆之別,本欲推拒,但見淩煙執意如此,便挨在炕沿坐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淩煙接下來要說很長的一番話。關於自己的身份、過往的一些經曆,以及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倘若如則今後有可能長伴她身邊,告訴她這些很有必要。她也想知道如則會怎麼看。
“少爺為你改名是因為與我撞了字,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嗎?”淩煙目光柔柔地笑問道。
如則搖搖頭。
“從意。我叫盧從意。”淩煙仿佛下定了決心,眼神堅定,聲音溫和有力,“盧應昆是我的父親。”
“哦!”如則發出一聲輕呼,“您是盧西席的女兒!”也就是少爺的師妹。
淩煙點點頭,“但是,我自幼與父親失散,如今算起來已經有八年沒有相見。”如則聞言,意外之餘不禁為她感到難過。淩煙並不知她所想,接著往下道:“……後來我被一個媽媽所救,但這位媽媽做的是煙坊生意……”
淩煙將自己寄身翠屏樓之事告訴了如則。當淩煙說到碧珠阿紫等人的遭遇時,她不由抓緊了淩煙的手,臉上盡是憤懣震驚的表情。因為那是一個她無法想像的悲慘世界。雖然自小家境貧困,姐妹幾個留了頭就被送給大戶人家作了丫鬟。但是隻要規行矩步地辦事,吃用不愁,每個月還有月例錢可領。如若得了主子的常識,會被提拔位份,像她的二姐,就已經做到了一等丫頭的位子。至於自己,同樣因為身手矯健,被少爺指派來保護小姐,順帶給她漲到一等丫頭的月例。她沒有辦法想象,那些女孩所經曆的那些。
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從她的眼中劃落,她緊咬下唇,帶著哭腔:“小姐,您怎麼不跑啊!”
淩煙望著她的淚水,一時語凝。她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她輕聲道:“跑不了。實在是跑不了。”她溫柔地幫如則拭去淚水,“我要是有如則你這麼好的身手,肯定就跑了。”
見她還有心思調侃自己,如則不由綻了個笑容,但一聯想到淩煙在那裏居然呆了七年,就忍不住為她難過。倘若自己可以早些到她身邊就好了。
淩煙聽她這麼說,不由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嗔怪她傻氣。但心裏有一陣暖流淌過。她笑著道:“其實老天爺已經很眷顧我了。房公子在翠屏樓中遇見了我……”淩煙不由頓住,臉上作燒,房喬之所以能夠辨出她身份,是因為……想起當時的情景,她不由兩頰飛紅。而如則則抑不住驚呼:“您是說……少爺居然背著老爺和夫人去逛窯子?”
淩煙趕緊止了話頭,有些訕訕然。這算不算毀了房喬在如則心中的少爺形象?
如則自覺失言,不由神色緊張地看著淩煙。見她沒有責怪之意,方放下心來。偏頭想一瞬,茅塞頓開,道:“或許是少爺知道您在那個地方,所以才潛進去的。對,一定是這樣!”就像話本裏說的那種救難扶危的俠士一樣。少爺可是自幼習武,射禦皆精呢!
見如則已經為自家少爺找到了一個適合的說法,淩煙不由鬆了口氣。這倒省了她去想轍為房喬開通的工夫。
淩煙不置可否,把相遇之後發生的事,撿著能說的跟她說了。一如向房喬敘述的那樣。
如則聽得甚為認真。
“與救了您一命的獨孤少俠分手後,小姐就一直呆在八仙庵等少爺前去嗎?”因為淩煙擇了重點而敘,所以如則拚湊著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也算是沒錯了吧……淩煙如此想,笑著點了點頭。
如則不由暗自唏噓。
即便如此,小姐也吃了不少的苦了。
她暗暗發誓,今後但凡有她在淩煙身邊,定要盡全力護她周全。
而淩煙也自此將如則當成知心朋友看待。
聽完她的這些曲折的經曆,沒有鄙夷,沒有輕視,有的隻是對她的心疼,以及對碧珠等人的無限同情。
兩人從最初的投契變得愈發親密起來。
悠悠過去了月餘。
到了秋高氣爽的季節。
房喬特來知會淩煙:最多三日,老師便會到京都了。
淩煙聞言微怔。
見她沒有設想中的欣喜之狀,房喬感到有些奇怪。聯想到每次提及相關話題時淩煙的反應,他不禁問:“是不是怕?”
淩煙搖搖頭,片刻,又點點頭。
父女分離了太久,不知道如何應對重逢。更何況平空又多出了一個姐妹。房喬可以理解她的顧慮。
淩煙輕聲道:“如果……如果我不是父親的女兒,你……”她止住了話。
自己這是怎麼了。同樣的話,竟然反複相問。淩煙不由自嘲。
房喬回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她。
“你……”正要說些什麼把話題岔過去,卻聽得少年清晰堅定的回答:“即便你不是老師的女兒,我亦會相幫。隻是——”房喬望著她,突然止住了話。
“隻是什麼?”淩煙問。
“隻是——隻是沒有立場,難得姑娘的信任罷了。”房喬笑。
這倒是。憑她在翠屏樓成長的經曆,即便對他印象再怎麼好,沒有太傅這一層,戒心肯定是有的。
可是,為什麼房喬對她就表現出全然的信任呢?
為何從未疑心她是假意推拒使計利用他讓自己脫身呢?
就算是老師之女,贖出來送回範陽盧太傅身邊,也算得上是盡善盡仁了吧?
這般小心謹慎地處理所有的事,無非是怕她曾寄身煙坊的事傳出去,令她閨譽盡毀,即使是回到了父親身邊,也難免受人指點。淩煙細思之下,又怎麼會體察不到他的用心?
可為什麼,即便自己不是恩師之女,他也要幫自己?
淩煙有些悸動。那悸動令她害怕。
她搖頭笑了笑,自己又何需想太多。憑著房喬的為人,換作任何的弱質的飄零女子,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采翎在幽篁館的出現,就能很好的說明這一點。
三日後,淩煙早早起床。吩咐梳頭媽媽給她梳了個跟往日不同的發式。發頂梳了盤桓髻,左右各用一支簪子固定。其餘的頭發披垂在後。這是北魏時期的高句麗王室常見的發式,隻是她未嫁作人婦,不可以全部梳上去作婦人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