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尤俊達歪坎著孝帽子,腳底下兩隻白鞋,一隻提上了,一隻還趿拉著。裏麵是棗兒紅的內衣兒,身上的孝袍子,剛伸上一隻袖子,一邊往這邊跑著,一邊伸那一隻袖子,孝帶在胳膊上搭著。
秦瓊裝瞧不見他,這叫放傻。尤俊達伸好了袖子,來到月台上,在左邊一跪這個靈。
朱能把秦瓊同上了月台,到了祭桌頭裏,說:“得了,我給老太太上個香吧!”
抓了幾根檀香,放在爐裏頭,一揭紅氈子,在拜墊上磕了四個頭,旁邊清音陪奏,朱能過去把秦瓊攙起來。尤俊達過來,磕了個喪頭,說:“二哥,我給您磕頭啦!”
“賢弟免禮,我聽說老太太故去,你可別著急,大熱的天兒,要把你急壞了,這不是更麻煩了嗎!”
“還是二哥說的對,二哥您請東屋裏坐吧!”
把秦瓊讓到了東配房,分賓主落座,有人獻過了茶水,秦瓊這才問:“兄弟,老太太什麼病啊?”
“二哥,要說我媽,真得說是一輩子的好修緣。”
“怎麼?”
“她的腿腳不利落,平常上中廁,不是您弟妹看著,就是有人跟著。這天正趕上屋裏沒有人,自己去了,進了中廁就聽咕咚一聲,院裏有人進去一瞧,原來是我媽一跤就摔在那兒個啦。怎麼叫,也叫不過來啦,就這麼死啦。”
“哎呀!這可真是老太太的好修緣。兄弟,你就往開了想吧!”
“人是故去了,我不往開了想也不行啦。二哥,您喝水吧!”
兩個人茶罷擱盞,尤俊達說:“二哥,聽說您高升啦,是濟南鎮台的武功郎了!”“
啊,不錯。”
“這麼一說,二哥您大喜啦!”
“喜什麼呀,最近二哥有點兒懊心的事。”
“什麼懊心的事,您說一說,我要是能給您辦,必給您分優解愁。”
“那敢情太好了,隻因為靠山王打到我們衙門一道滾單,上麵說是有全份的皇杠,還有價值百萬的龍衣貢,命兩家太保押解進京。不料想這天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走到小孤山長葉林,據滾單上所說,二哥可也沒瞧見,說有大響馬三百六,小響馬賽牛毛,戰敗了兩家太保,將全份的皇杠劫去。這個為首的還敢報名字,姓程名達字尤金。靠山王給了我家鎮台將軍六十天的期限,要人贓並獲,若是六十天不能破案,要把濟南府、曆城縣兩處的闔城文武官員一律治罪。兄弟,沒有你不明白的,這個楊林給唐璧六十天的期限,那麼唐璧給曆城縣的縣官呢?”
“就決不能六十天嘍!”
“他給了曆城縣三十天期限。誰想到這縣官竟到鎮台將軍那裏把愚兄要下來了,給我半個月的期限,逼著我非把響馬擒來不可,如若不然,身家難保。我實在沒辦法了,這才找兄弟你來吧!我先得說明白了,我說了,可不許你過意。”
“二哥,有話您隻管說!”“
比如說,這件事要是你做的,你跟我實話實說,我要叫你當堂到案,那就不是二哥所為啦。你要這麼想,我跟單雄信是什麼交情!你說出來呢,二哥必有個辦法,你多少倒出點兒來,我有法子來掩蓋,讓這件事不致敗露。這是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沒有?”
“嘿!您這個朋友,那真得說是地道,這麼一辦,夠八全齊美,還怎麼樣呢?”
“比如說,這事不是你辦的,二哥我找你來,你給我想個主意。因為什麼呢?小孤山長葉林離你這兒也就是三、五裏地,在你的家門口兒。沒有說的,兄弟你替我著一著急吧!二哥我前後所說的這片話,是實本實銷,一句瞎話沒有,我要有一句瞎話,那我就不是個人。”
尤俊達趕緊接過來說:“唉,二哥您別說啦,我應當罰您。”
“怎麼?”
“想當初,我在二賢莊也曾金盆洗手,焚香起誓,綠林的飯,我不吃啦。二哥您正在那兒養病呢,我洗手的時候,您還在旁邊來著。您要不知道,我不能惱您,可是您知道這回事呀。再說,不用說六十四萬,就是六百四十萬,擺在我眼頭裏,我連眼皮兒也不能夠抬,我要背著我們同行,偷著做綠林的買賣,是犯我們綠林的規矩,大家夥得把我亂刃分屍。您想,我能辦這個事嗎?還有一說,我母親二十三去世的,我能在第二天去劫路嗎?是不是我得罰您!”
“兄弟,話不是這樣說法呀!適才我把話說開了,也沒說皇杠一定是你劫的呀!是你更好,要不是你,叫你給我想個法子。”
“劫皇杠不是我,您要是叫我給您想個法子呀,您看我們這兒死喪在地的,容等把我母親埋葬了,我慢慢兒給您打聽打聽。”
“兄弟,你這叫敷衍我,咱們可不是這個交情!事在緊急,我這兒火燒著心呢,你怎麼給我慢慢地打聽呀,那你夠朋友嗎?”
“合算我們家的白事不要緊!”
秦涼衝他一冷笑:“哈哈哈,兄弟,你錯了。別拿二哥當個三拳打不透的人。據我想在你家門口兒出了案子,你連一點風兒都不知道,我不相信!咱們說自己的話,你別過意,你要是這麼說話呀,八成兒劫皇杠的就是你!”
秦瓊說了這片話,把臉一沉,是麵帶怒容。
尤俊達此時反倒樂了,說:“好,您把話轉來轉去,合著這個皇杠是我劫的?”
“嗯,就說是吧。你要識時務的,趕緊說實話。我適才跟你怎麼說來著,我一定把這件事給化解了,決不能把你帶了走。”
尤俊達聽完了一笑,說:“好,您還有的說沒有了?”
秦瓊說:“要依我說呀,兄弟,你說實話吧。”
尤俊達說:“論劫皇杠,我不知道,我沒劫。您要是非跟我要真要假呀,那我是被屈含冤。您這兒粗了脖子紅了筋,跟我這兒嚷嚷,我也得原諒您。適才您已然跟我說過啦,事在緊急。您又說衝著單雄信,要是皇杠是我劫的,決不能把我帶了走,您這可以說是夠麵子了。交友之道呢,是你來我往,一還一報兒。您有麵子,難道說我一點麵子不亮嗎,那我也太不夠朋友了。二哥,我叫您痛快痛快,您帶著鎖鏈沒有?”
“啊,幹嘛呀?”
“要帶著鎖鏈呀,繪我鎖上,把我帶了走。您教給我一片話,到堂上我準照您教的說,就如同這皇杠是我給劫了。即便我領受了國法,人頭落地,也沒有什麼關係。總算是我為二哥您,該著這麼死,這也是我的情屈命不屈,二哥,您想怎麼樣?”
“什麼?俊達呀,你這叫罵街!拿朋友的命我當差,那不是我秦瓊所為的。你這是招我的話,就是素不相識的人,我都沒錯辦了一個。無贓無證,就這麼拿朋友去當差,那我成了怎麼個人呢!”
“嘿,您這話地道。咱們這麼辦,暫時把咱們哥兒倆的交情先掛起來,就如同咱們素不相識。我淨等您抓差辦案啦,好不好?”
“這可是你說的,我要是辦出個樣兒來,你可別後悔?”
“我沒得悔!”“
嗯,可就這麼著了?”
“咳,咱們一言為定了。”氣得秦瓊站起來說:“我走了!”
“您還別過意,喪家不送人,我不送啦。”秦瓊就算是叫人家給趕出來了。
尤俊達跟著把飛腿朱能叫過來。朱能說:“你們哥兒倆別鬧僵了哇!二哥也很夠個朋友,商量著辦才對。這事真要是鬧翻了,恐怕咱們後來的事就不好辦啦。再說,秦二哥他能這麼完嗎?”
“朱賢弟,你不用管,我跟他要勢不兩立了。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辦。你趕緊走,給他插個尾巴,瞧他落在哪兒啦。比如說,他要調兵圍莊,趕緊回來給我送信,我這兒好有準備。快去飛快去!”
朱能也就無法再說了,說:“好,我趕緊走一趟。”
出來一問門上的人:“秦瓊往哪方去啦?”
家人說:“他出來上馬,出影壁的西邊,順道住南去啦。”
朱能趕緊就追下來了。再說秦瓊出門上馬,往正南偏西離開武南莊走下來有五、六裏地,找了個集鎮,一看路南裏有一座大店,進到店裏,在西跨院北房要了一個單間,把包袱軍刃拿到屋裏,夥計沏茶招待。
秦瓊對夥計說:“夥計,你受一受累,在櫃房裏留個話兒,說我姓秦名瓊字叔寶,排行第二,要有人找我,請他到西跨院北房這兒來。”
“是了您哪!哎呀,原來您是好漢秦二爺呀!失敬啦!”
夥計出來,把這話對賬房先生一說,留下了這個話兒。
等了會兒工夫,秦瓊一問夥計說:“有人找我沒有?”
夥計說:“沒有。”
又等了會兒,又問夥計說:“有人找我沒有?”
夥計還是說:“沒有。”
已然要落太陽了,要的酒菜,一個人一喝這個悶酒兒,心說:尤俊達,明擺著是你劫的皇杠,你還瞪眼不認賬,那如何能成!又叫夥計說:“夥計,有人找我嗎?”
“二爺!您喝灑吧,要有人找您,我還不給您請進來!沒有人找。”
秦瓊把飯吃完了,天就大黑了,喝了點兒水,賭氣就睡了。第二天早晨起來,洗臉、喝茶,要酒要菜,吃這頓早飯。一邊喝著酒,一邊想頭天探莊所有的事情,越想越生氣,心說:兄弟,我這叫給你閃一板,你就應當來到店裏說實話才對,怎麼你繃著我,就不來呢!
又這麼一想:你可太不要臉了,難道我秦瓊就跟你罷了不成!不由得秦叔寶心頭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