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淮衣在屋裏品味自己的驚恐。大夫人那樣不怒而威的人,自己竟敢那樣招惹,還暗諷她是畜生……不由得打個寒噤,感念這天入春倒是越發的冷。還有剛才,竟然那樣,像個潑才一樣叼著雜草臥在牆頭上,他若摔死了,母親妹妹還有出路?那時想的是什麼來著?好像是什麼“這個姿勢別人經常用,我倒是嚐嚐狗尾巴草是什麼滋味”。
這時三夫人不帶通報地闖進來了,和老道士坐在柳淮衣床邊的兩條長凳上。柳淮衣怯怯地抱著被子驚坐起身。三夫人見著他這樣眉眼裏不由得帶上幾分淩厲——剛剛還吊兒郎當臥在牆頭,現在,這變臉比什麼都快,指不定什麼時候倒打一耙威脅到雲哥兒的地位,多分走些東西。麵上仍笑道:“淮衣別慌,看著你最近怏怏的樣子,特地請了活神仙來給你看看。”那算命先生很受用,笑笑地去捋柳淮衣的袖子。
“母親,您這是什麼意思?”柳淮衣驚慌地躲閃,他確信這絕對不是什麼大夫。
三夫人眼裏劃過利芒:“淮衣,聽話。看一看沒事,還能讓活神仙護佑你。要不然,去你四姨娘那兒讓她沾沾仙氣也好。畢竟血脈相連,說不定能幫幫你。”
她認定有貓膩。說不定柳淮衣以前偷偷測過麵相,結果不好才這樣藏著掖著。就算結果好,自己也已經打通了關節,這低劣的道士在自己一番恩威並施之下必會屈服,大夫人和二夫人定是樂見其成,會賣她個麵子,把柳淮衣不吉的消息不小心放出去——相爺一貫多疑,證明柳淮衣不吉不必挑人,相爺也會像在朝堂上一樣“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證明他吉利,倒是難許多。柳雲氏出身低微,哪裏有那個財力去證明柳淮衣的清白!至於嫡子身份嗎……過繼不就得了。
三夫人的算盤珠子撥得極順溜。
柳淮衣亦是隻能從了這番部署。“四姨娘”的話都已經放出來了,先不說血脈親情,他從小就被扔給膝下無子的二夫人贍養,對親母的印象幾乎隻有單薄的身影和含淚的眼睛,感情是少的。但是,三夫人的丫鬟單在下人那裏扔下一句“不孝”,他就永無出頭之日。他怎樣也算不上智計無雙心思縝密,一個七歲的孩子你能對他存多少奢望?他別無它法,隻能默念船到橋頭自然直,即使他自己都隻能苦笑著安慰自己還是有希望的,有希望的。
“活…活神仙,拜托您了。”柳淮衣苦笑著向那猥瑣的老道士靠過去,不由得抖了幾下。那老道士眯眼,用兩個指頭挑起柳淮衣的下頜,挑剔打量他的麵容,毫不客氣挽上柳淮衣的衣袖,說不出幹不幹淨地亂摸一通。柳淮衣眉心不由得蹙起,卻霎時鬆開,隻是不自覺攥起拳頭。
道士的瞳孔越發大了起來。
挑著柳淮衣下頜的手指抖了起來。
一抖雙膝幾乎跪下:“臣……小人失禮,求饒過小人。”
三夫人一驚,站起來。這老道士在自己麵前仍抱著酸腐的儒生氣自稱鄙人,到這低賤的柳淮衣這兒,倒小人小人叫得歡快。柳淮衣的命格到底是多好?自己堂堂丞相夫人也及不上?
柳淮衣亦是一驚。自己是把這老道得罪了?讓自己成為三夫人乃至大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頓時虛弱地咳起來:“母親……怕是這裏太陰暗又久久未通風,活神仙一時暈怔了。”言下之意,活神仙沒看清楚。三夫人本也是該這樣想的,一時急惱罷了。柳淮衣一說,想著自己又多慮了。又?聯想起柳淮衣的種種,把眼眯得甚是陰森。這孩子……雖是少些膽氣,但答得甚妙。受了這樣大的禮也不喜形於色,第一時間審時度勢。加上這道士的表現,她想這道士能擺出這樣大的架勢想必也是會看麵相的,自己已經和道士串通好,他竟忘了事先說的,這……柳淮衣估計也是個難咬的。
“道長,我家孩兒命相到底如何?”差幾個丫鬟把老道士拖出柳淮衣房裏轉到花園,三夫人打發了丫鬟,壓低聲音問。
“不瞞夫人,鄙人自給人看相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詭異的麵相和手相……不知道摸骨會不會有其他結果……”老道士臉色蒼白,甚至有幾分陰鬱之色。
“請道長務必告知妾身。”三夫人被唬住——或許不能這樣說。老道士本該笑嘻嘻意味深長伸手,現在卻是攥緊拳頭,麵色陰寒得嚇人。他毫無忌諱地緩緩走近三夫人,在她耳邊輕輕吐出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