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思(1 / 2)

長風嘶鳴,夾雜著嗚咽的哭泣,竟如厲鬼繞身般的怖戾,未被人滅盡的火焰舔著火舌滋溜溜的燒去周圍任何可以燒著的東西,殷紅的血已然幹涸泛著略帶暗黑的色澤鋪滿了到處。

前一刻的繁華落盡,如今四所蕭然。

大軍已然奪下了日澤城,這所從一誕生便受日光潤澤的城池,此刻竟已淪為世上最陰暗的地方,碩大的萬人坑已經掘出,成山的屍體被無情的丟進去,層層堆積,那些前一刻還爆發著生命色彩,書寫著此生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的人兒,此刻已經麵如死灰,表情僵硬若石膏,他們紛紛睜著眼眸,看著四周獵獵火光,看著四周略有哀戚神色的眾人,看著那站在最前端,白須分明,毅然獨立的老人。

這樣一個老人主導了這座城池的毀滅,他自私,任性的用一座城池的性命來祭祀自己妻兒的性命,用一座鮮活的城慰藉著多年前的恥辱。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那已然堆滿的萬人坑,似乎又不僅是止眼於此。

四周奇妙的安靜,嗚咽聲似乎更大了些,眾人心中有悸,麵色微變,副將左康見著奇異的沉默,緩緩走上前,微微站在那老將軍的身後側,輕聲喚道:“將軍,可否丟火把了?”

李常似乎被他拉回思緒,方才還精明剛絕的眼神,此刻緩緩漫過一絲哀愁,他淡淡的掃過眾人,再定位在那屍骸上,微微歎口氣,轉過了身。

“算了,埋了吧。”

眾人的目光跟著那李常的背影,他們的將軍此刻仿佛一下子讓人真的意識到,他真的年逾六十了,他真的蒼老了。

一抔一抔的黃土蓋在那些人的身上,臉上,風聲更加嗚咽,似萬千鬼魂齊齊的悲涼的索命聲,哭喊的冤屈聲。左康看了看,無奈的歎口氣,接過身後小將遞過的酒壺,緩緩而慎重的將那一壺酒慢慢的傾倒下去。

霍東籬抱手冷冷的看著從淡淡火光中走來的李常,雙目中充滿了鄙視與敵意。看著那人漸漸離自己很近,他攥了攥拳頭,卻又狠了狠心,轉身走開了。

“站住。”

霍東籬止步,冷冷的道:“怎麼,老將軍是想辦我?”

李常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側,也不看他,隻是平視前方,北地冬日的風冷得凍骨,這二人似乎感受不到這嚴冬的冷酷一般,一站就是半柱香。

“你從小錦衣玉食,戰無不勝,年紀輕輕便封侯如此,你又怎能理解。”

霍東籬冷笑幾聲,看了他一眼,“你就是用此來控訴你不公的命運?”

李常搖搖頭,歎息一聲,他眉眼放得很遠,本是炯炯有神的眼緩緩蒙上很虛無的霧氣,他開口道:

“李家在前朝也算享有盛名,先祖早年跟隨太祖征伐,也算小有成就。優秀的血統,且年少成名,因此我輕狂張揚得罪了不少人。後因讒言被先皇派到了邊陲小城緒都戍邊。”李常渾厚的聲音少了平日的威嚴,有著淡淡的離愁。

“戍邊就戍邊,我自認自己沒錯,勤奮執政,訓練新兵抵禦外敵,料想不久之後先皇定會調我回京。可,這一守就是十多年。嗬嗬,朝中人說烏智聽聞飛將軍在,不敢過境一步。先皇慰我辛勞,勉勵我為國著想。十多年嗬,人生會有多少十多年,在那十多年的光陰裏,我遇著了我的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兒。”

他微微轉過臉,滿臉有些欣慰的看著霍東籬,眼中竟充滿些慈愛的成分,“他若還活著……”

霍東籬一聽,神色也微微暗淡了下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被烏智人給殺了?”

李常臉上籠上可悲的神情,眼神模糊而又清楚,深遠而又似看著近處幻想的人兒,他緩緩的欲抬起手,還未抬起卻又似清楚的意識到不可能一般頹然放下。

“他死了,被他們剁成了一百八十一塊,扔回了城樓。”

霍東籬一震,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他慘笑道:“他們說,我擊退他們一百八十一次,這便是我應當付出的代價。”

他有些不敢回憶當日,卻日日夜夜終在回憶。辨不清手腳,麵目,看不清五官,身形。好好的一個陽光青年此刻竟如一團肉泥一般癱軟的躺在冰冷,高高的城樓上。守將圍了一圈,無一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