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上城樓,周圍的人緩緩讓開,那樣的沉重,那樣的哀傷,不,他不要,那根本不是自己孩兒,他們為什麼如此表情。可任自己再怎麼不願承認,不可置信,那的確是自己的骨血,的確是小時喜歡騎在自己肩膀上揮舞小木劍的孩兒,的確是喜歡張揚的笑著驕傲的依偎著他寬廣的胸膛的孩兒,的確是的,的確是的嗬。
城樓之下,那些人囂張的尖笑著,他猛然站在城垛上,舉箭便要射死他們!卻見自己妻子蓬亂著頭發,淩亂著衣服的出現在那兒。
箭再也射不出。
李常深深吸口氣,徑自往前走去,“你若要怨也由得你,隻是,再莫出現今日之事了。”
霍東籬看看那人離開的背影眼神中若有所思,想起自己曾向獨孤狸埋怨花爻一直有些畏首畏尾的做法時,獨孤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滿眼含笑卻又有些蒼涼的說了一句話。
他說:“若非真的經曆過那些痛楚,又怎能感同身受。”
霍東籬回望了一下身後不遠處的萬人坑,神情有些無奈。
嗚咽的風卷著破碎的旗幟瑟瑟發抖,回望南方,可能太平盛世?
回到帳中,阿蠻已然背身躺在榻上。蜷縮如一隻小獸般,霍東籬走到她榻前一丈處,似乎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一下這個初臨戰場就麵對如此場麵的人,但隻是輕輕的歎口氣,回到自己床上。枕臂仰躺,看著頭頂的床幔,苦笑了一下。
勸慰又有何用,這本就是流血成河的亂世,本就該是血與汗,淚與痛相互織就而成的歲月。這不過是萬千仇恨,冥冥天意下的一次縮影,不過是一種掌權者憑借一人喜好撻伐生命,鞭笞靈魂的手段。
他慢慢閉上眼,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那遙坐金鑾殿,俯瞰一切的聖上。他可否有著一顆仁愛之心,寬恕眾生?隨即輕笑著搖搖頭。
怎麼可能。
外間榻上傳來輕微的翻身聲,霍東籬睜開眼,還是開口問道:“阿蠻,你還好吧。”
得不到應答,霍東籬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不是每個人都能放開仇恨的,這橫亙在兩國之間的或許隻有仇恨。”霍東籬仔細的聽了一會,外間已無聲響,以為阿蠻隻是睡夢中的翻身,隨即自己也翻身向外閉眼而睡。
“隻有,仇恨……”外間阿蠻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自苦,“少將軍,那你呢?如果有朝一日你亦遭受過他那般的痛苦,你可,可會用烏智所有人的鮮血來,陪葬?”
霍東籬一愣,黑暗中他眼睛閃爍著異彩的光芒。
曾經,曾經因為自己的一時口快對那人說了句:“有朝一日,必將鐵蹄踏向烏智王庭。”那女子一瞬間褪下略帶感傷的神情,瞬間變得拒人千裏之外的鋒芒畢露,她冷然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她問:“張東籬,你是因為什麼要執著的秉承這樣的信念?”
阿蠻似在自言自語,語氣有些空洞,“是嗬,世上哪來的互存,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殺來殺去,可是為什麼嗬。”
霍東籬皺眉思索,為什麼,為什麼。
經過自己努力方才換來了馳騁戰場,意氣抒發的時光,他不覺得戰爭有多殘酷,他隻覺得自己生來便是屬於這戰場之上,他敏銳剛毅,果敢決絕,每擊必中,每戰必勝。
他理所應當的認為這便是身為朝音男兒當做的事,開疆拓土,保家衛國,責無旁貸,義無反顧。他甚至用自己的赫赫戰功堵上了悠悠眾人的是非之口,蒙上了他們曾經帶著鄙夷的眼光看向自己的眼睛。
可,如今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敵,哪些該殺了。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東籬傷的便是你!”回想起幾個時辰前自己所說的話,竟如同鏡麵一樣赤裸裸的反饋著,諷刺著自己。
何謂為,何謂不為。
戰場殺敵,割下敵軍將士的頭顱,是為為,戕害婦孺,無動於衷的目睹慘狀,是為不為。
可,世間哪有這麼多涇渭分明之事,世間哪裏隻是黑白兩色這樣容易辨認清楚?!
他閉上有些沉重的眼睛,似乎在回答她,似乎又隻是同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東西說,他低聲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