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對麵的是鬼,韓知宜還是由著男孩子跟她回家了。
這個小模樣,實在不像壞人。
即便是冷漠的程度不正常。
不過,反正也不是人類,何必用人類的觀察方式琢磨他呢?
再說,萬一他是裝的,自己至少沒得罪他。
一路上,韓知宜都在頭腦風暴。
她回頭望望這個跟在身後,保持一米距離的男孩子,心裏一下子柔軟了,真的做不到無視掉他。
在屋頂上橫過木板時,韓知宜回頭想扶一下男孩子,但是,男孩子靈敏地一低頭,從韓知宜身邊繞開,一躍穩穩落地。
“你,是不是不喜歡碰觸人類?”
搖頭。
“不能?”
點頭。
“會傷害到你嗎?”
男孩子抬起右手,指向韓知宜。
“傷害到我?”
點頭。然後,男孩子坐到昨天的位置上,本子和鉛筆還放在那裏。
“一點,沒事,多了,不行。”他這麼寫。
韓知宜給男孩子衝了一杯橘子粉,男孩子端著橙黃晶瑩的液體,雖然還是讀不到什麼情緒,但韓知宜總覺得男孩子挺高興。
“可是我也不能叫你小鬼吧,既然你不能說話,我就叫你小默吧。”
男孩子低垂著頭,也沒有表達同意或者反對。
韓知宜看他頭也不抬,以為他生氣了,連忙蹲在男孩子旁邊,卻又不知還怎麼哄。忽然,韓知宜看到,男孩子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竟然,在偷笑。
就像在聖誕節的大清早,看到了聖誕樹下的意外驚喜。
然而男孩子抬起頭時,又變成了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但是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韓知宜覺得他認真,是因為他點了兩次,而且點頭的動作,顯得很隆重。
“我看你的衣服挺舊了,而且不合體呢,我給你改一件吧,你跟我進屋來。”因為男孩子小默接受了自己的命名,韓知宜有一種身負重擔的使命感,很想再為他做點什麼。
但是,答案是搖頭。
接著,小默飛速地寫了一句話:“理由一樣。”
“什麼意思?”
“是你的家,我不可以。”
雖然是小孩兒,但畢竟人鬼殊途,小默執著地保守著這個界限,是這個意思嗎?
於是,一人一鬼就繼續坐在露台上,韓知宜飛針走線,用自己的舊t恤給小默改製衣裳。
“所以,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韓知宜問了小默生前的事情,但是小默表示,在死亡的一瞬間,前世的事情,就全部忘記了。
包括自己的名字。
“就連你是怎麼死去的,都忘了嗎?”
點頭。
“抱歉啊。”
小默寫:“沒事。”
韓知宜再次說了一聲抱歉,在心裏。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改好了,你試試吧。”韓知宜舉著改好的棉布上衣。
小默站起來,一顆一顆解開了紐扣。
一道驚心觸目的傷疤,就像爆裂的炸彈,猙獰在小默小小的胸膛上。
心口的位置。
韓知宜忽然想起,這件破舊而又不合身的襯衣,藍白的條紋,這明明就是病號服啊。
難道,小默的死因會是,心髒病?
韓知宜無法自控地抬起手,試圖觸摸這道疤痕。
小默退了半步。
韓知宜的手指就懸在半空,韓知宜的眼睛緊緊凝視著那片猙獰。
於是,小默似乎微微地歎了口氣,又上前了半步。
冰冷的傷疤,無聲的疼痛。
隻是一瞬間,小默就再次躲開了。
但是,韓知宜深刻地感受到了那種徹骨的寒意,甚至手指都有些僵硬。
同樣隻在一瞬間,韓知宜很想哭泣。
她的生活已經這麼悲劇了,她都沒空哭過。
小默用他的小手輕輕撫了一下韓知宜隨風飄起的頭發梢,那樣子,如同在說話。
沒事了。
已經,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