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羅玉川就知道這女人是誰了。果然,司機說:“操,白跑出二裏地。我鐵子的車就在前麵,呼她一下不啥都清楚了?”“誰是你鐵子?當客人的麵,你別不要臉!”女司機的嘴茬子不讓人,比在對講機裏還鋒芒畢露。“咱倆不鐵,你跟我來幹嘛?”男司機嬉皮笑臉道。“你不是說請我涮鍋子嗎?”女司機一指飛龍火鍋城,“不吃白不吃。”
“正好,都沒吃飯,我也想涮火鍋。”羅玉川笑說,“大家一起來吧。我請客。”
女司機怔了怔,問男司機:“這樣好嗎?”
“大哥是敞亮人,包車說包就包。”男司機大咧咧道,“還在乎這頓飯?”女司機白他一眼,說:“別拿自己不當外人。這位大哥,咱說好了,AA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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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餓了,也許,有一位挺哥們義氣的女司機調節氣氛,這頓AA製涮羊肉,羅玉川吃得酣暢淋漓,香甜無比。而且,一向不喜歡喝酒的他還喝了不少白酒。酒足飯飽後,路還沒通,羅玉川就鑽進汽車後座躺下了,很快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羅玉川被吵醒過來。“不讓你喝不讓你喝,你他媽非逞能。喝吧,喝吧,我看你怎麼辦!”“活、活人還能讓尿、尿憋死?他們要走,我就拉、拉上他們走唄。怕啥?你、你沒酒駕過呀?裝什麼大、大尾巴狼?”“現在路上全是警察,你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撞、撞不上。真撞上了,你得買東西到局子裏看、看我。我、我想你。一日不見,如、如隔三、三秋。”“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你想急死我呀?”“再親、親我一口,親完我就走、走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羅玉川緊閉著眼睛,在椅座上翻個身,並震懾性地咳嗽一聲。
咳嗽起作用,前座上的兩位立刻沒動靜了,卻響起手機彩鈴聲。“你們算、算完賬了?好。我、我馬上過、過去。”“你過去什麼?你拉到吧!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
羅玉川被撥拉起來,徹底醒了。“大哥,你看這樣行不行?”男司機塞過來兩張鈔票,說車錢他不要了,請羅玉川幫他個忙,照看一下這輛車和醉酒的女司機。“你幹什麼去?無端被號上一個棘手的活。”羅玉川很不情願。“憑什麼呀?你勾搭上的女人喝醉了,深更半夜的,讓我替你照看?知不知道我是誰?”
前邊的路通了,坐她車的那兩口子來電話要走。男司機說:“你瞅她喝的那德行,走得了嗎?”言語中流露出一絲不滿。羅玉川不傻,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鐵子醉成這樣,你就沒責任了?”
原本說好隻涮羊肉不喝酒,可是,涮著涮著,女司機吧嗒吧嗒嘴說:“沒勁,這麼好的羊肉,空嘴吃糟踐了,上瓶酒吧。”男司機搖頭,說“路通了還得趕路,不能酒駕,使不得。”女司機卻說:“你不喝拉倒,我和這位大哥喝。反正包我車的小兩口住下了,我想走也走不了。”
羅玉川經曆過的大小酒局無數,沒見過餐桌上有女士挑頭張羅喝酒的。這女司機有點意思。便說:“喝點也行,晚上天涼,喝點酒暖和暖和。”
喝起來才知,女司機有點酒量,二兩半一個的口杯喝進大半杯,羅玉川都有點迷糊了,她好像沒咋地,嘴茬子仍然鋒利無比。“不是我說你”,她開始數落男司機,“哪回喝酒你都拿五做六的不痛快,今兒個也是,我要是不提這個茬兒,大哥這頓飯就沒酒喝了。”羅玉川就有些感動,敢情這位的姐張羅喝酒是為他著想呢。衝著這情分,腦袋再迷糊,他也得實實惠惠地喝啊。於是,羅玉川幹掉杯裏的殘酒,給自己又倒上了一杯。女司機見狀,道一聲:“大哥夠手!也把自己杯滿上了。”
喝酒其實就是喝個情緒,情緒一上來,酒便酒逢知己千杯少了。他們為霧天大堵車,為三人的萍水相逢,為肉嫩湯鮮的飛龍火鍋城,為善解人意的仗義的姐……不斷地幹杯,不知不覺,一瓶55度的“古井貢”見底了。
“幸虧我沒和你們一塊喝。”男司機在“鐵子”身上掏找車鑰匙,一邊嘮叨,我要是也喝成這樣,還走不走了?
行了行了!羅玉川煩起來,把200元錢拋過去。“喝酒是她起的頭,不是我,這是一;二,現在路通了,我完全有權利讓你把我也拉走,我沒有替你照看車護人的義務;三,我之所以沒那麼做,主要是看在我們一同遭遇大霧和堵車,大家都不容易。所以,你講話客氣一點,不要怨天尤人好不好?”
平時開會講話慣用的“三點式”,在非常時刻派上了用場。司機被他訓得啞口無言,不得不點頭,連稱“大哥,我不對,我不對,您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說著,把自己的車鑰匙交給羅玉川。囑咐說:“她明早酒醒了,您把我車的鑰匙交給她。讓她慢點開……”
於是,在一個濃霧彌漫的夜晚,盤龍市外經貿局局長羅玉川滯留在九道灣便道上,在出租車裏與醉酒的女司機呆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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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羅玉川曾多次憶起那個令他驚心動魄的不眠之夜。是的,從司機走後,他就再沒合過眼。盡管已到了後半夜,又喝了不少酒,眼皮像掛了鉛墜兒沉得厲害,恨不一時栽在車後座睡死過去。可是,這一最基本、最簡單的生理需求,當時也難以滿足。男司機走了不一會,女司機就胡言亂語了,在副駕駛座上前仰後合,東倒西歪的。“我沒、沒醉,能、能走。不信?再、再整點啤、啤的……”羅玉川擔心她吐到車裏,便下車,打開副駕駛門。女司機側側歪歪下車,剛一見風,酒便湧上來,哇地吐到衣襟上。羅玉川掏出手絹,想幫她擦擦。可是,對那一大攤嘔吐物,一小塊手絹簡直就是杯水車薪,隻好讓她把外衣脫了,扔進後備箱。然後扶她到車後座,讓她躺下。女司機不肯躺倒,反而雙手摟住羅玉川脖子打提溜。“大、大賓子,你對我真、真好!”冷不防,吧唧,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由於用力過猛,和咬他一口差不多。但此時羅玉川已顧不得如何應對這記“熱吻”了,他的兩條腿被另外兩條腿死死盤住,蟹鉗一樣,怎麼也掙脫不開。羅玉川猛一發力,想推開她。不料卻失去重心,被女司機的身體墜著,兩個人像疊在一起的麻袋包,雙雙栽倒在車後座……
“羅局,別緊張……我不會賴上你的,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喜歡你,想和你好……”也是這樣的黑夜,也是在酒後,也是在車後座,“她”也是突然襲擊,像一團纏綿的藤子,柔潤但堅定地將他攫住,令他周身戰栗、血脈賁張、幾近窒息。那是他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她”是下屬事業單位的一個青年幹部,長的不很出眾,在局係統裏不顯山不露水。但他哪次講話、作報告,“她”都坐在前排,瞪著大眼睛聽,認真在筆記本上記。有過這麼幾次,他就留意“她”了。後來,局裏再需要臨時人手,他就讓辦公室把“她”借上來。又有過這麼幾次,他們就熟了。那次借用“她”再次完璧歸趙時,他對辦公室主任說:“總是麻煩基層,局裏是不是得表示表示?”主任就在當天晚上安排了一頓飯。吃到一半時,他過去敬了一杯酒,結果就沒走了,被主任半開玩笑地按在主座上。小杜那天作陪,也喝了不少酒。那天散席後,他沒讓小杜送,而是一個人步行往家走。走到半路,一輛小夏利在前麵停下,“她”從車門下來,請局長上車。我沒喝酒,我送您回家。“她”把他送到了郊外的小樹林裏……
男人們遇見這樣的事該怎麼辦?他不知道,那時他還沒有這方麵的經驗。後來,這樣的事遇見多了,漸漸就積累出經驗:隻要“她”還可愛,不煩人,又比較安全(這一點至關重要,包括生理層麵和輿論層麵),男人隻能就範。被動地接收有求於他的錢款,稱之為笑納;被動地接收喜歡他的女人,稱為什麼呢,這他還沒有想好。不過,以他的體驗,錢和女人不可同日而語。因為,錢是死的,女人是活的。因此,不能用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一言以蔽之。否則,這對女人會造成傷害。拒絕行賄者的錢物,頂多會被視為不夠意思,不講情麵,沒準還能博來些許正麵評價。而拒絕一個女人,從感情來講是殘酷的,不人道的,而且也不符合他一向與女人關係的原則:不主動出擊,不讓人失望。況且,事到臨頭,誰也沒法在這種場合下保持理智和冷靜啊,除非冷血動物。
羅玉川不冷血,酒後血就更熱。洶湧澎湃的熱血湧上腦際,迫使神經中樞向周身釋放出放棄抵抗的信號,他於是全身癱軟,任由身下的女司機擁吻和揉搓……“別、別跟我裝,我還不、不知道你?今兒個機會難、難得,我真、真高興。哏哏……”耳邊的這聲嬌笑如電子打火器,轟地一下將他全身的熱血點燃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味道幹擾了羅玉川,味道是女司機的手上發出來的。彼時,她的兩隻手像在扭動方向盤,抓住羅玉川的頭,按在她胸脯上使勁揉搓,手指頭還插進他的發叢,像給他梳頭撓來撓去,令羅玉川嗅到一股異樣的味道。不是他聞慣了的古龍香水味,也不是奧迪A6的97號汽油味,而是——柴油味。沒錯,是柴油味,捷達轎車燒柴油。這還是小杜告訴他的。記得當時他還有些不解。在他的印象中,柴油是農村拖拉機或大貨車“泰拖拉”等幹粗活的車輛用的,怎麼用在轎車上了?小杜說捷達便宜,抗造,物美價廉,出租車都用它……柴油的味道很怪,像黑漆漆的臭油子(瀝青)發出來的氣味,熏得他隻想嘔吐。盡管柴油也是燃油,但這時卻猶如滅火劑,將他的欲火在瞬間熄滅。他從她胸脯上拔出腦袋,掙脫掉“臭油子”味,深深地吸了一口從車窗外飄進來的田野氣息,人一下子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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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濃霧散去,旭日東升時,女司機才從沉睡中醒來。這時,九道灣便道上隻停著他們一輛車了。“大賓子,是不是該走了?”女司機戧毛戧刺地從車裏爬出來,一隻手遮著陽光。“咦,路啥時通的?媽呀,我的車呢?”
羅玉川從路邊走過來,把那枚車鑰匙遞給她,說“你開這輛車走吧。那位昨晚開你的車走了,送那兩口子。”
“昨晚路就通了?”女司機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他開我車走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喝多了,睡了。”羅玉川輕描淡寫地,我們沒叫醒你。
“哦。”女司機打個愣神,眨眨眼,又問,“你怎麼沒跟他走?”
“他讓我留下來看車。”羅玉川猶豫一下,還是說了,“捎帶照看一下你,連人帶車的,他不放心。”
女司機臉驀地紅了,嘴裏罵罵咧咧:“操,有啥不放心?不放心他一個人蹽了?什麼雞巴人!”罵了一氣,見羅玉川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便氣咻咻道“還戳在那兒幹嗎,上車吧。”
車開出80多公裏,誰都沒有說話。車裏的氣氛不尷不尬,羅玉川坐在後座,別扭,沮喪,困得要命卻睡不著。幸虧這時女司機手機裏來了一個電話,打破了無可言狀的僵局。電話是那位的哥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