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著頭將那瓶液體一飲而盡,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瓶裏的液體仿佛剛剛接觸嗓子便變成了氣體,那些氣體直直地侵入樸秋的頭腦和身體之中,帶來一種沁涼又稠滑的感受。少年隻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有喝到,再閉起嘴來時卻已經沒有饑渴的感覺了。
他莫名其妙地睜大眼睛,看著手中空空如也的瓷器,感到身上仿佛有暖流一樣的東西到處流竄。
“這是……怎麼回事?”
“你剛剛喝的其實是真氣。人的真元自出生時便有定數,出生之後隻會減,不會生,所謂的養元也不過是減緩元氣的損耗罷了。後天補充的元氣隻能通過氣功的修煉得來。”
樸秋試著動了動身體,感到精力充沛,剛才的疲勞已經一掃而光。
“現在你去坐禪,通過吐納將體內新攝的真氣化成自己的元氣。這種真氣一天隻能飲一小瓶,否則不但不能補充真元,反會擾亂自身元氣的行走,有生命危險。”
樸秋很高興,他一路跑回自己的屋子禪定,感到周身舒暢無比,身體也更加靈活和輕盈了。折磨了自己一天的饑餓感消失殆盡,他攤倒在床上,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兩天樸秋便放心大膽地開始修行,心想有真氣作後盾,自己總歸不會餓死。然而他這樣想著,卻覺得身體一天比一天餓得更快,到了第三天的下午,胃裏已經不再燒灼,而是感到一陣一陣的惡心,他一彎腰一欠身,無力地趴在地上開始幹嘔。
他嘔了一陣,便直起身來繼續修行,坡下櫻樹上傳來的蟬鳴聲不斷擾亂著他的心神,一陣風都可以左右他的思想。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樸秋感到成千上萬的念想在腦海中浮現,密密麻麻好像無數螃蟹口中吐出的氣泡,紛紛出現後又很快破滅。
樸秋感到有什麼人來了,他睜開眼睛,看到一襲紅衫的嫵媚女子站在他的麵前。
“今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在山崖後的橋鎖處等我。”六合仙說著,伸出手來遞給少年一瓶小巧瓷器裝的液體。
第二天清晨,山穀中飄著大霧。樸秋跟在六合姬身後小心地行走著,天已入六月,時不時有蜻蜓用脆薄的雙翅拍打著山澗的泉水,隱隱可以聽到遠處瀑布的聲音了。
轉過山角,一座巨大的瀑布印入眼簾,升騰著的水流急湧而下,拍打著山腳的岩石激起千層浪,瀑布間水霧彌漫,幾乎看不清其中的光景,隻是水波間閃動著點點跳躍的光輝,一道淺淺的彩虹垂掛在當中。
“好漂亮!”樸秋忍不住脫口而出。然而瀑布巨大的聲響很快吞噬了他的聲音。
六合姬指了指瀑布中央:“今天起那裏就是你修行的地方。”
樸秋會意,他脫了鞋子,艱難地從側麵的崖壁跋涉到瀑布旁邊,還沒有走入瀑布,衣衫早已被水打濕,因此他幹脆把上衣也脫了係在腰間。他腳踩石崖,屏住呼吸潛進重重水簾之中,強大的水壓讓他直不起身,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將頭向外探著,才終於能夠用口呼吸;雙耳傳來滾滾的水聲,除此之外什麼都聽不到。
也許六合姬的意思就是讓自己修習承受瀑布的力量吧?樸秋這樣以為,於是找了一片水流湍急的岩石坐下,試著閉目凝神。刺骨的寒涼讓他每一次呼吸都禁不住全身發抖。這裏是很高的地方,少年卻已經感到身上的水壓幾乎要把自己砸碎,若是在瀑布腳下禪坐豈不是會粉身碎骨?
疼痛,寒冷,巨響與黑暗。每一條都強烈而不間斷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感到精神越來越累,簡直快要脫離身體消散一般。他急忙雙手合掌,隨即又搭疊雙手置於腿上,拇指相抵,雙手結彌陀印。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與巨大的水壓拔河,集中精力一點點將意識拉回身體,並且使意念越來越集中,越來越濃厚。周身的瀑布像個堅固無比的碩大水牢,讓他的思想無法輕易地四處飛散,他的呼吸逐漸均勻下來,吞沒一切而均一規律的水聲反而讓他變得安心,他突然明白了六合姬真正的意圖,這樣看似嚴酷實則充滿安全感的環境的確是能夠排除雜念而安心修行的極佳環境。
沒有天,沒有地,廣闊的世界上仿佛隻剩下自己一人,世間的生靈仿佛隻剩下自己一個,他一片隆隆聲中感受著自己的呼吸,心跳,感受著血管中潺潺流動著的熾熱液體,感到身心難以名狀地平靜,平靜得近乎喜悅。少年銀灰色的頭發緊緊地貼在身上,雖然從頭到腳被水流砸得生疼,他卻感到全身前所未有的舒暢。
漸漸地,他感到身上開始變暖。睜開眼來,漫天的霧氣在正午太陽的照射下已經消散不見,眼前寬廣的視野呈現出來,湛藍的天空,絮狀的白雲,遠處的花海,崖邊的雪櫻,山穀中一望無際的綠,好一副絕妙美景。這樣的天際裏遠遠飛來一隻周身閃耀著金光的大鳥,那鳥越飛越近,轉眼間便來到瀑布跟前。樸秋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朱紅色的大鳥,因為朱鳥的背上坐著一個令諸多奇景黯然失色的人,那人絲綢般華麗的黑色長發在空中飄散,火色的長袍獵獵作響,下擺處露出纖長雪白的雙腿,淡漠的神態,絕世的容顏,令人幾乎忘記了呼吸,美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