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族人(二)(1 / 1)

除了恨。還能有什麼呢?

孑然一身,如今的自己除了恨,便已然是孑然一身。

她恍惚想起記憶中那個麵容精致的白衣男子,男生女相本就被族人視為不祥的預兆,他的美貌令人心生豔羨,竟也使他不得不流落江湖。

遇見他的那一年,她仍在繈褓之中,哭鬧起來著實令人沒了法子。可是一見了他就呆呆地伸出手去,一時之間竟也全然忘記了哭鬧。在那稚嫩的小手終於夠到他絕美的臉頰時,便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那一年,她隻有四個月大,而他已是個十三歲的翩翩少年。

憐景閉上眼睛,那是此生除了父王外,第一個肯如此溫柔地抱著她的陌生男子,或許便是從那日起,他漸漸習慣了包容她所有的任性,所有的刁蠻,然後將她小心地捧在掌心上。讓她總能在孤獨的時候想起他,心裏竟也認定一般地相信,隻要在他身邊,便是天塌下來亦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她抱緊雙臂,如受傷的小獸一般蜷在廊柱下,顫抖的雙唇微微張開,似是想要說些什麼。一陣忽然刮起的冷風從口中陡然灌入,將她的眼淚生生衝了出來。她隻咬住下唇,在心裏默默地叫他的名字,流白,流白,師父——

皇帝看著那個身影消失的殿門,頓時生出許多感慨。這就是圖爾的水養大的女子麼?在那嬌小而弱不禁風的身體裏麵,如何能蘊藏著如此巨大的力量。他甚至開始覺得當初下令殺掉季氏王族,而非將他們招為己用是一種錯誤!他靠在禦座上定定地望向門口,口中輕聲呢喃著:“季氏……憐景……”

打禦書房出來時,已至掌燈時分。憐景輕車熟路地繞過西角門兒,正欲回到東廡下的廊房休息一會兒,隻覺後頸一痛,便失去了知覺。待她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便使她即刻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她複又閉了眼微微搖了搖頭,如此俗套而卑劣的手段,是你們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我!

瞧著這屋子的擺設,似是棄置許久的舊屋子了。破舊的窗欞上結著一大張蜘蛛網,偶爾飛過不慎落網的飛蟲拚命地掙紮,卻終是歸於徒勞。綁了自己的這木頭架子上,積了一層厚厚地一層灰塵。那老舊的門發出“吱嘎”的聲響,門被推開的刹那,外麵的光陡然射入屋內,讓她長期處於這黑屋子中的雙眼,著實不舒服了好一會兒。聽腳步聲,進來的人,似是有三個,縱是不曾睜開眼,隻聽便也能了解。憐景在心裏輕笑,早該料到會是這般結果,想來卻是自己大意了。

“景姑娘好興致啊,便是在這破屋子裏竟也能睡得正香。”果然是她!憐景頓時放鬆了下來。世間之事本就是這個道理,知道是誰,總好過一無所知,至少不至太過被動。她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桂嬤嬤那張腫得驚人的“豬臉”,這一眼可著實把她嚇得夠嗆。隻在心裏道,若不是自己被綁在木架子上,怕是定要被嚇得摔個實在。她本不想笑,但一思及此,終於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桂嬤嬤見她竟笑了出來,頓時火冒三丈:“你個賤婢,膽敢笑我!”語罷揚手便是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自臉頰蔓延開來,那聲音極響,力道也夠狠,生生打得憐景偏過頭去。憐景微微皺了皺眉,片刻便彎起唇角複又緩緩轉過頭來,帶著唇邊仍未打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