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人。”
血紅龍晶石雕像的基座上,鐫刻著開國皇帝的墓誌銘。作為首位一統中土的人類,卓根索爾大陸曆史上最強大的元素使,偉大如因佩裏亞爾·斯汀格,死後也隻留下了如此簡樸至極的自我評價。
大帝已去,甚至他親手締造的國家也早就四分五裂,但這座價值連城的雕像,仍舊完好矗立在卓根索爾最大廣場的一端。雕像的時間定格在大帝年輕時英姿勃發的歲月,他一身戎裝,劍指南方的世界盡頭,背後高高飄揚的龍頭旗訴說著無盡輝煌。題材類似的雕像廣泛分布在克維恩第五帝國各地,但以王都格拉沃斯的這座曆史最悠久、規格也最高,因此慕名而來瞻仰先帝遺風和古跡的人絡繹不絕,雕像前介紹大帝生平的石碑旁總是鮮花不斷。
不過百聞不如一見有另一重含義——百聞不如不見。
但凡目睹過先帝英姿的人,恐怕都會不勝唏噓。因為過去莊嚴肅穆的王都第一廣場,早已變成吵鬧喧囂的大集市,與雕像緊鄰的水果攤相隔不足十米遠。每天閉市後,“一個好人”周圍都會堆滿爛水果、菜葉子和其他氣味難聞的汙穢。這不知令多少有識之士扼腕歎息,也不知他們中有多少人和著淚水泣血許願——希望偉大帝國締造者的英靈能夠感受到如今所受的冷落和侮辱,從棺材中憤而再起!率領被錢財閃花雙眼、迷了心竅的國民,重拾失落的榮耀!
可惜事實證明,人民對偉人的所謂熱愛,永遠比不過犬類對骨頭的忠誠。
第一廣場前是格拉沃斯最寬闊的街道。因用“因佩裏亞爾·斯汀格”命名,也被稱為皇帝大道,它朝西通向皇家區。無論旱澇,環繞皇宮的護城河都忠實地把斯汀格家族的後裔,與卑微的小市民徹底區隔開來。二者間還林立著繪有大小騎士家族徽標的彩旗,以及穩當的十八重貴族高牆。
當然,小市民之於皇族的卑微,有其相對性。廣場大道東頭的東區,也住著一群擁有皇家血統的人,隻不過他們的出現屬於高貴血脈走錯門的結果。對於這些人,上流和下流的語言罕見地產生了交集,他們被一致叫做——雜種。
雜種有著堪比野草的生命力,總是割了一茬又一茬。不割的話,雜種不會自己死掉,而是會生下更多雜種,於是格拉沃斯慢慢有了雜種雲集的東區。
人是最會炫耀優越感的東西,總是想盡辦法給同類打上下等的標簽,諸如:神、皇族、騎士、大人、小人、上等人、下等人,還有不是人——雜種就介於人與不是人之間。進一步細分的話,雜種也有三六九等。
人還很會變通,畢竟誰都跟權和錢沒仇——隻要跟這兩樣東西掛上鉤,就算是雜種也能收獲無數讚美和笑臉,每天也能活得很快活。
在聲色犬馬的格拉沃斯,善於變通的聰明人都很懂得先上車後補票的道理。大大小小的西區外家族,會故意創造機會讓尊貴的皇族“愛上”自己的姊妹、女兒,甚至老婆、老娘,或者幹脆把自己塗脂抹粉爬到某位公主、貴婦的床。
這的確是項具有創造性和充實感的偉大事業,一旦得逞就有偉大前程和鮮活的新生命同時呱呱墜地。即使失敗,也無法是東區多幾張吃白飯的嘴。何況,誰也說不準皇親國戚的公子小姐們就能活到登基上位,白發人送黑發人之後,萬一某位親王大公記起某個玩出來的東區替代品呢?這叫長期投資。
沒有沒盡頭的路,沒有永遠不停的車,也沒有不下車的乘客。除了先上車後補票,在克維恩第五帝國的王都,先買票後坐車跟車票過期作廢的大戲從未中斷——前者叫做聯姻,後者叫做破產。
在格拉沃斯人忙於上演、欣賞一連串的補票、聯姻、破產悲喜劇時,有一類雜種是永遠沒人敢把他們輕易推到舞台燈光下,這就是皇帝老兒的雜種——也叫庶出王子。
王子與王子,公主與公主,王子與公主的舞台,始終藏在普通人看不清也不太敢看清的黑暗中。
帝國曆3144年夏。
空氣悶熱得連石雕守衛都在出汗,仕女像都想脫光跳進噴泉裏。老天陰沉著臉,到現在仍然不肯施舍半滴眼淚,看來人間慘劇還沒演到高潮。
皇帝大道上,兩頭細腳龍犬拉著輛稍顯老舊但不失豪華的四輪車,從皇家區向東行駛。車裏,一位俊朗少年轉動著漂亮的天藍色雙眸,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窗外熙熙攘攘的集市。